³⁄₂₀ 我还在这整个世界所有的消息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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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房东太太平常都会听电台——根据我的观察，大多数英国的中老年会在家里给收音机一个固定和重要的位置，好多时候是一整天都在播，有时在BBC 4听新闻热点，有时调到BBC 3和Classic FM听古典乐。电台不像电视、报纸和手机，眼睛要时时盯着，大脑要一直处理文字和视觉信息，这些声音更像陪伴，在工作、写信、做家务、在窗边发呆的时间里，它是一种“旁边”，提示着在这个房间外面仍然有很多人在生活，很多事在发生，世界并不那么远。

房东此刻不在伦敦，她和女儿留在了法国枫丹白露的乡下房子。因为想着她要是困在这儿会怎么度日，我今天早上打开了收音机开始边听BBC 4上的新闻边跟着Keep上的“李佳琦魔鬼瘦小腹”计划做运动，一边是已经完全在谈论疫情的电台，主持人在调侃首相往唐宁街10号囤积厕纸、邀请旅行专家给些此时伦敦人是否还应该保留他们下个月去乡下度假的计划（专家承认，她也不知道！）；另一边是李佳琦鼓励着瑜伽垫上的我，“记住你拆快递时的心情……美人们，不要停下来，做它！做它！” 

这是3月20号，周五、阴天的伦敦，在卧室运动的我突然觉得有点搞笑，又察觉到这个世界如何在不同的时差里困在同一个球体的表面。英国的抗议措施一夜之间从维持“自由市场”的建议性政策转型为“战争时期”的主动印钞发钱、关掉餐厅和酒吧的铁腕政府，不知道是否和帝国理工大学团队的流行病学专家Neil Ferguson团队的疫情预测报告有关。上周一，Ferguson教授参与的这份报告公开发表，首相Boris Johnson也正式开始建议取消聚集性活动，当天美国也进行了政策调整。一份预测未来的数据报告会改变当下的进程，这也是事实和数据的力量吧。消息到达了。

昨天写的文章被Zhiqi在微博转发之后读到了好多人也分享自己的感受，知道自己不是一个人、一种私人的心情被分享之后的喜悦，很让人满足。不过可能因为文章里并未讨论应该如何去“想象一种新的政治”，我看到有评论说，“没用的，说服不了”。这偏离了一些我的本意。对英国人的傲慢的批评也是对自己的警醒，糖匪说“傲慢是思想上的淀粉蛋白，你能在任何僵化的头脑发现”，这些僵化的头脑当然也包括我们自己。我们都靠着一些相信的事情去选择如何生活，而这次瘟疫对我来说，是去明白，有些事情去相信它并不是因为它是事实，而是因为它值得。“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是事实，是人的能力的限度，每个人都有一个百分之百的世界。但确认这限度、确认自己是能力有限的人类之后，仍要确认的是爱和人与人之间的理解，值得我们去跨越自己的限度。还是糖匪说的，“知道他者的确存在，知道自己始终不完全了解”，其实是要持续勉励自己再去多努力一些，不要轻易丢失信心，不要简单地停下，不要直到自己的生活被打破、看惯的街景不再、买不到泡麦片的牛奶，才想起我们是和许多和我们不一样的人生活在一起。

最近朋友们都在彼此之间传递信息，陌生人也开始互相关心。伦敦人在微信、facebook、社区里建起一个又一个的互助群，传递着哪里还可以买菜、如何发豆芽、怎样消毒，发些搞笑的消息安慰彼此的心情（朋友发给我了纽约的卫生部门对疫情期间如何做爱的指导意见‘Sex and Coronavirus’）……前几天我甚至觉得该把手机关一下，要不然要和朋友们聊个没完，或者在虚拟空间里信息过载之后忘记了去照顾自己日常的生活。

我记得以前看史铁生的《务虚笔记》的时候，印象里最深是他描绘的一幅动态的图景：无数的消息在宇宙里飘荡着，而这些信息里会化作生命、心情和事物之间微微震颤着的关联，万事万物都在说着话。要相信自己不是孤独的，也要相信自己该去听听这世界的消息。就像史铁生在书的结尾处喃喃说的：“你快来呀听我说，我不光在我的身体之中，我还在这整个世界所有的消息里，在所有的已知和所有的未知里，在所有的人所有的欲望里，因而那是不灭不死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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