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武汉大学生的自述:00后的我,相信不会再畏惧了

by 薛珂, at 20 February 2020, tags : Nbsp 舅舅 妈妈 武汉 爷爷 疫情 检测 核酸

一周多前小南发起了一场征集——“疫情过后你最想做的一件事”,得到了读者朋友们的积极参与。下文是00后武汉大学生薛珂发来的一篇自述。

文 | 薛珂   编辑 | 小豆 

出生于2000年,今年虚岁20,我是武汉华中科技大学的一名大二学生,家住武汉,学校在1月7日便早早放假了。放假之后的日子,我接了一家高中生的家教工作。闲时去书店看看书,坐得久了就在家楼下的健身房锻炼锻炼,日子也就这么一天天很快地过去。

微博上的警报

微博上断断续续曝出感染新型肺炎病毒的消息,虽然官方通报看起来情况尚可,但一向依赖微博获取信息的我仍有了几分警惕,渐渐对有关病毒感染的报道开始上心。眼看逼近年关,微博和各种公众号传出的“小道消息”越来越多,我催促妈妈买了很多口罩备用,并提议今年新年去外婆家,陪外公外婆一起过节。

1月22日,腊月二十八,这天我记得很清楚。这本是我与家教学生约定的年前最后一节课,一大早我踌躇了许久,想到近日的报道和当时大街上只少许人戴着口罩的情形,最后还是决定取消这天的课程。

23日上午,我刚醒过来,就看到了武汉封城的消息。这么多天的关注下早早嗅到了不平常的危险气息,所以对这结果也不意外,但我依然难以相信“封城”真实地发生了。

出生至今,闻所未闻“封城”为何物。我急急叮嘱外公外婆千万不能出门,接着就见妈妈和同事提着大包小包回来,说是春节期间的囤粮。爸爸在我小时候就去世了,春节期间只有我和妈妈还有外公外婆四个人在家。

我自认是个很典型的武汉女生,根就扎在热闹繁华的市井气里。从小长在武汉,我看遍了武汉的痞气,从吆喝到小摊,从“压马路”到“撸袖子”“打赤巴”,从顺嘴的“信了你的邪”到“虚虚浮浮”,连耳朵都适应了武汉跳动的分贝。

这下子,武汉突地安静下来,从没见过这样场景的我也有些无所适从。埋头在手机上寻找和疫情有关的最新报道,认真地收看钟南山、李兰娟、高福等几位专家的采访直播,这似乎是我唯一能做的了。我和妈妈开玩笑说:要是今年参加高考,自个儿抓考点肯定不赖。

好友的妈妈病倒

1月23日,我联系自己的好友小刘想问个平安。

平日小刘总让我对她妈妈以“丈母娘”相称。小刘告诉我,“丈母娘”去医院探望感染的舅舅,回家后已经两天咳嗽不停了。我一下懵了,赶紧追问她有没有一起跟去,“丈母娘”去医院有没有做防护。小刘说不管怎么劝妈妈都不当回事,去医院也没带口罩,她自己铁了心不愿跟去,还遭妈妈一顿亲情伦理的数落。小刘说妈妈已经去医院做了检查, CT检查报告单显示肺部感染。我追问小刘舅舅的情况,她告诉我,舅舅在武汉市第一医院住院,好不容易排上核酸检测的名额,检测结果是阳性。小刘说:“我觉得我妈是了。”

我第一反应是劝小刘隔离妈妈以保证安全,小刘说妈妈须得爸爸照顾,舅舅须得舅妈照顾,自己和舅舅家的小妹妹当下压根没有亲戚愿意收留,现在打算租个房子,两人暂且相依为命一段时间。

我想到封城前妈妈买回来的一大堆蔬菜肉食,想到当时超市里货架一空的景象,想到小刘是个不会做饭的生活“二级残废”,我打开了外卖软件看着寥寥几家还在营业的饭馆,沉默了很久,一时很是气馁。不知道怎么样才能帮到她,我闷闷地发了一条朋友圈,真的心有不甘。

1月24日大年三十,有很多医院发出消息称防护物资告急。朋友圈和微博上的求助信息刷屏,我转了几条附有捐助渠道的消息,心里是满身力气打到棉花上的难受。这个浅显的道理我当然懂得,如果一线人员的工作做不好,疫情又哪能有转机一说。

团圆饭和串门拜年早就取消了,好多一年见一面的亲戚今年恐怕是见不着了。记挂小刘,25日我又去问了小刘的情况。小刘说只租到一个单间让妹妹先住着,现在她还是住在家,唯一能做的就是将咳嗽不停的妈妈隔离在另一个房间。她说医生让妈妈打针吃药,先回家自行隔离一段时间。

我听着更是难受,要求小刘每天跟我报平安。不是我矫情,小刘是我相处八年的朋友,关系好到两人能穿一条裤子。疫情突然降临在小刘身边,我的心揪着放不下,更不敢想象一个个已经确诊的家庭又有怎么样的故事。

跑步的时候才能有一点生活正常的感觉

从没想到假期这么难过,疫情像悬在我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每天睁眼第一件事就是看最新推送的消息,睡前也盘算着武汉什么时候才能恢复正常。

以前我总想,我是个有美好未来的大学生,是祖国的花骨朵,每年都早早规划一年的学习任务和安排。而现在,我在意的不是受到影响的学习规划,我只希望我身边的每个人都好好的,直到我们能一起下楼晒太阳,一起回学校去看东九教学楼开得烂漫的玉兰花。

1月30日,确诊病例已经逼近一万人。健身房早已不开门,晚饭后我纠结了很久,戴着口罩下楼跑了几圈。我知道不应该随便出门,有感染的风险,但这种明晃晃的压抑像初雪将下不下的冬夜,让人实在憋得难受。

只有在跑步的时候,才能有一点生活正常的感觉。但我很快发现自己错了,那样的环境和氛围还是让人绝望。小区步道上空无一人,抬眼就能看到隔壁办公楼的墙上映着红艳艳的“武汉加油”,红艳艳的光在夜里让人挪不开眼。应该说武汉稍高一点的大楼都亮着这四个大字。虽然都是红色,但是空荡荡的街和空落落的心让这几个字透着一股子清冷。我还是更爱国庆期间,引起江滩万人涌动的灯光秀的红,红得张扬,也红得热烈。

那几天我过得食不知味。10万+的推文满天飞,很多不知所谓,只是一味煽动情绪。家里的粮食已经吃得差不多,我想去超市看看,外公外婆第一个跳脚反对。妈妈小心翼翼挑选时间避开人流错峰去超市购物,其余时间则盯着手机加入各种买菜拼团群,想尽各种方式增加补给。

舅爷爷感染新冠肺炎

2月5日,我从妈妈的一次通话中得知,舅爷爷和舅奶奶有感染新型冠状病毒肺炎的症状。75岁高龄的舅爷爷1月31日才摔了一跤,根本经不住折腾,两天高烧后就病倒了。

舅舅后来回忆说,那次摔跤应该就是乏力引起的,只可惜当时并未放在心上。舅舅带着舅爷爷和舅奶奶四处求医,但是依然无处收治。两个老人在汉阳中医院做了CT检测,都显示肺部阴影,舅爷爷更为严重一些,CT和血常规的结果不容乐观。

2月6日,舅舅载着两个老人一大早去了武汉中医院,又去了汉阳中医院分院。医院的答复都是床位紧张,一定要试纸检验确诊后才能入院。可是每天每家医院的试纸有限,二老的身体状况也不允许再吹风排队,在三人开车转投汉阳五医院的路上,舅爷爷已经表现出严重的呼吸困难和乏力。舅舅决定回家。

我转了几条求助渠道到家族群,希望通过这种渠道可以找到床位。舅舅说自己试遍了大家转发的上报渠道,也在网上发了求助信息,同时也去社区寻求了帮助。一时半会儿都没有消息。

舅爷爷家没有像样的消息,小刘还是每天跟我报平安。她看起来跟没事人一样,情绪上似乎比我还兴奋许多。我憋着一肚子郁闷问她为何,小刘回答说:“妈妈这几天在家被爸爸照顾得很好,脸上气色红润不少,舅舅在医院接受治疗肯定也会好起来的,日子还得照样过,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经历苦难的意义是什么?

在家中担忧是无济于事的。我偶然在老师分享的一篇公众号上看到一篇文章,开始研究受难心理学。在网上看维克多·弗兰克的《活出意义来》,作为纳粹暴行的受害者,他从心理学家的角度分析了自己的内心体验以及其他受难者的心理现象。

我觉得我也可以算是这次疫情的受难者,实在很好奇自己应该以什么样的心态面对疫情中的那些人、那些事。疫情自然是算作苦难的,如果俗语说“吃苦是福”的话,我实在看不出,这个疫情对于正在经受折磨的我们有什么好处。即使不谈不幸感染病毒遭受的实质性伤害,也还有不少同学因为疫情的发展影响了学业和生活的规划。既然这样,这种苦难有什么经受的必要和意义?

然而,它又确实地发生了,这让人啼笑皆非。外婆外公调侃自己这么大岁数了都没见过这阵仗,命中注定这是有一劫。

弗兰克说,即使处在最恶劣的境遇中,人仍然拥有一种不可剥夺的精神自由,即可以选择承受苦难的方式。一个人不放弃他的这种“最后的内在自由”,以尊严的方式承受苦难,这种方式本身就是“一项实实在在的内在成就”。

年前在书店读了一本叫《庆祝无意义》的书。米兰·昆德拉说,这个世界上哪有那么多有意义的事情,“既然逃不过就索性好好面对”。

我干脆扔开手机,除了每天和关心的朋友慰问一番,其余时间就是看看书,做些居家运动。这样“两耳不闻窗外事”的生活倒是让我的心情轻松了很多。

疫情过后我要重新做一个新年规划

2月8日联系小刘,得知“丈母娘”头一天去武汉肺结核医院做了核酸检测,是阴性结果。我刚松了一口气,小刘却说一般要经过两次核酸检测的排查才准确。舅舅前后做了四次检测,一次阴性三次阳性,试纸检测结果似乎并不稳定。她告诉我,打算让“丈母娘”多做几次检测,现在核酸检测已经免费了,多重排查是对自己和家人负责。

2月10日,舅爷爷和舅奶奶被社区安置到了隔离酒店做核酸检测并等待结果。舅奶奶因为症状较轻回家进行自我隔离,说是要把酒店的床位让给更需要的人。

2月13日,核酸检测结果显示舅爷爷为阳性,舅奶奶为阴性。翌日,舅爷爷被转入汉阳中医院接受治疗,舅奶奶依旧被安排到酒店进行隔离。

住院后舅爷爷做了第二次核酸检测,舅舅告诉我,舅爷爷比我们想得要坚强许多,他在电话里反过来安慰舅舅,说自己每天和病房里的病友聊天,日子过得蛮简单。舅舅在电话里笑着跟我说,舅爷爷吹嘘自己2003年在广州连非典也扛过去了,这一次,他肯定也能挺过去。

2月16日,舅爷爷的第二次核酸结果依旧是阳性。但是重新拍了一次CT,显示病情有好转,舅奶奶的隔离期也快要结束,不久就能回家了。

这天,我与“丈母娘”也通了电话。她说,后来又做了两次核酸检测,结果都是阴性,现在身体已经大好了。她还告诉我,她工作的沃尔玛商场已经开始营业了,她决定尽早复工,在特殊时期为武汉尽一份力。

我就是武汉一个普通的大学生,我也不知道后续发展会怎么样。但是我想,等疫情结束了,我要好好看看我好久没见过的朋友,去学校看玉兰花,去武大看樱花,重新做一个新年规划。

来源|南都周刊

END

欢迎分享到朋友圈,如想取得授权请邮件:newmedia@nbweekly.com。如果想找到小南,可以在后台回复「小南」试试看哦~    

comments powered by Disqus

See Also

在人间丨疫情中一夜长大的少年

原文链接 备份链接 凤凰新闻客户端 凤凰网在人间工作室出品 对于刚刚年满十八岁的少年小雨来说,2020年1月25日,大年初一晚上,是他生命中迄今最漫长的一夜。 武汉下着雨。第一人民医院发热门诊急救室外的走廊上,小雨和母亲相偎在没有温度的椅 …

咱们“不信邪”的武汉人,性格是不是该改一改了?

原文链接 备份链接  武汉水系多,长江汉水交汇,划分出武汉三镇。江水浩荡,码头就多,拼码头靠什么?靠“斗狠”。武汉的汉正街在江边,过去全国各地的小商贩来打货,江边有很多做苦力的“扁担”,与重庆棒棒一样,帮小老板们用扁担挑子来运货,靠苦力 …

武汉封城后,我每天坐志愿者的车上下班

原文链接 备份链接 “ - 疫 情 之 下 - 武汉的疫情就像一簇紧簇的乌云,笼罩在每一个人的心头。但所幸,在这个受伤的城市中,在每台志愿者车里,在疲于奔波的路上,总有那么一群可爱的人,温暖着我们前线医护工作者的心。 ” 1 2020年 …

口述实录 | 跨省运送核酸检测设备“历险记”

原文链接 备份链接 大家新闻里总是听到“核酸检测试剂盒”这个东西,试剂盒里的试剂自己不能判断阴性阳性的,这些试剂要放到我负责的核酸检测设备里,才能得出检测结论。 口述 | 彭 鑫 整理 | 黄 祺 现在大家说起去湖北,都感到非常恐惧。但因 …

武汉酒馆老板:我们停业了,但这座城市没停摆

原文链接 备份链接 _光头是精酿啤酒品牌 “18 号酒馆” 的主理人,他和他的酒馆被困在武汉,一场突如其来的传染病的阴影中。_和一位偶然被封锁在同一座城市的朋友一起,他们打开手机的拍摄功能,开始了一场毫无目的的城市漫游。 _两人会全副武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