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位武汉人,亲笔写下他们“封城”第一天的生活 | 三明治持续更新中
原文链接 备份链接 昨天是武汉封城第一天,三明治紧急发起了每日书特别版《武汉日常》,邀请人在武汉和家乡在武汉的朋友,一起来用文字忠实记录他们在这个特殊时期的生活日常。 招募一经发出,就有近百位朋友迅速响应,其中有一路哭着坚持回家过年的北 …
从第1个店开业的第1天开始,到3个店开业,再到这一天是13年零5个月又5天。无论有什么样的艰难困苦,我们每一天都是微笑着开门迎客,赚着辛苦的钱和清白的好名声,从来没有一天是不开门的。
配图 | VCG
前 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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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场战争,在新年的伊始,爆发在每一个普通的、平凡的中国人身边。
这是我们的战争,我们热切地讨论、谨慎地分析,为灾难中陨落的生命而痛惜,为医者大无畏的精神所感动,为我们能为之所做的点滴小事而不懈努力。
人生海海,我们且行且惜。
网易人间「我们的战争」特辑,讲述每一天,我们与疫情赤膊相见。
我们的战争丨连载06
大约是去年12月上旬,一个好友私下告知我:“华南海鲜市场好像有点问题。你晓得就行,可别到处说,以免引起不必要的恐慌。”
据她说,她同事的亲戚在华南市场附近的医院上班,说那段时间得肺炎去医院就诊的人与日增多。她之所以给我说,是因为我家是做餐饮业的,而华南市场是我家几个店主要的生鲜特菜供货点。
14年前,我家开了第一家两三千平方米的酒店,生意非常红火,先生每天早上4点都会跟着货车一起去华南市场打货。其间,随着商圈经济的兴起,我们又相继开了2家西餐厅和1家中餐厅,华南市场仍是先生主要的打货地,隔三差五都会去一趟。
近几年,随着新城区的开发,房屋结构和装修风格已然落后的酒店生意日渐式微,2019春节一过,我们就关停了酒店。去年下半年,和几个朋友商量后,决定一起合伙入股,在新城闹市区觅得一处好位置,面积1千多平米,准备再开2家店,彼时刚刚开始装修。
听闻好友的提醒,先生笃定地反驳:“怎么可能呢?这段时间我可没有听供货商说有什么不好的消息,不然的话,大家不早就闹腾起来了。”话虽如此,第二天先生还是不放心,直接去了一趟华南市场,回来说一切如常,没有什么不正常的,我也放心了许多。
就算往后民间消息不断流出,作为与之有密切关联的人,我还是选择相信华南市场没问题——当然,我也更愿意相信这个消息。
2019年的最后一天,一大早,青菜供货商张哥发了一个朋友圈:《湖北之声记者实地探访,武汉华南海鲜市场内一切正常》。
第二天就是元旦,3个店的生鲜需求量巨大,先生又去了一趟华南市场,回来以后,神色略有些凝重,说虽然有商家在正常营业,但也看见不少商家在往市场外面搬货,还有的商家已经关门了,“听说是要关闭市场进行整顿”。
听他这样一说,我也有些心慌。等到这天中午,张哥又发了一个朋友圈:《关于武汉肺炎疫情,8名散布谣言者被依法查处》。
这个消息更让我们吃了一颗定心丸——情况并不是那么严重。所以当天下午,官方消息确认了“华南海鲜市场1月1日正式停业整顿”,我们也没有太过在意,心想至少在过年以前,这个市场还会重新开放的吧。
跟我们一个想法的人不在少数,张哥几万块钱的青菜存在市场里面,而我们的海鲜供货商李哥,说他刚囤了200多万的货,准备做元旦和过年的生意。
张哥祈祷市场早点开门,他的活鲜是得用打氧气的水池养着的,用不了几天,几百万的货就只能打水漂了。
武汉市的餐饮供货市场除了位于汉口城区的华南市场,还有位于洪山区的白沙洲农副产品大市场和位于汉口北的四季美农副产品批发市场,一般华南市场比较大的供货商都在这两个批发市场有总部。
华南市场关门,大的供货商便去镇守在其他市场的分店,像张哥和李哥这样的小老板,便只能先回家等着华南市场重新开门。
于是,我家也在菜单里的海鲜产品上都贴上“餐品沽清,稍后推出”的标签。还有部分客人表示不满,认为是老板做生意不够诚意。因为按惯例,餐牌上长期固定推出的餐品,是不能够长期没有货的。
彼时,我们都沉浸在迎接过年生意的兴奋之中。过年的生意,永远是餐饮人心里的一个兴奋点。一进入腊月,特别是腊月二十四到正月十五,一个月的营业收入也许抵得上淡季2个月。
有了这份惯性的信心,我们按照从前过年的程序开始忙碌起来。
首先是忙“人”:按惯例,过年前2个月我们就开始停止员工辞职,到了腊月二十四以后,更是停止员工休假。不过,除了一些求稳定的年纪偏大员工,每年这时候,总有不少年轻员工因为各种事由离职,哪怕这种“自离”,也会按约定俗成当月工资清零。所以,每年过年的时候厨房和前厅总是缺人,餐饮老板们调侃起来都说,“这生意啊天天愁,平时愁没人进店吃饭,过年愁没人在店里干活”。
我们店亦是如此,即便是招为数不少的寒假工,忙起来的时候,我和先生同样也成了打杂工,哪里需要就到哪里去,传菜、洗碗、倒垃圾,无所不能。
其次是忙“货”:每年腊月二十四之前,必须要备足过年的货,因为从这天起,便迎来了年夜饭的高峰期了,后勤的员工都要到前厅去帮忙,根本没有时间理货。更重要的是,很多批发的供应商们也从这时起陆续回家过年,不营业了。
今年过年早,想着华南市场关门了,货源一定会紧俏,先生决定把备货时间提前。于是,1月13号这一天,我们便去白沙洲市场采购了大几万块钱的货物,都是现金付款。在白沙洲市场采购不到的货物,直接从原来华南供货商介绍的朋友或厂家那里走物流,都是款到发货。
真到了腊月二十四,也就是1月18日,除了少量的青菜、水果,我们的货已经备得差不多了。两个新店的装修也已经按事前约定停工,让工人们回家过年了。而店里的生意已经明显地旺了起来,虽然不及去年好,但是随着大中小学的放假和在外打工人员的回家,过年的气氛一天天浓起来。
先生沾沾自喜地说:“幸亏我高瞻远瞩,备足了年货。”他还预计,如果不出意外,今年过年这1个月,3个店的总营业额将不会低于去年的120万。
有了这份期盼,纵然疲惫不堪,公司上上下下的员工们都群情高涨,鼓足了干劲。我也选择在1月20日,也就是腊月二十六这一天,不仅给供货商结清了该结的货款,还给员工发放了该发放的奖金和福利,“六六大顺嘛,两个六更顺”。“大河有水小河满,大河无水小河干”,平凡却温馨的日子里,生意起起落落,老板和员工还有供货商,都是相依为命的亲人。
当然,我也期盼着这些付出去的钱,能够通过我们的辛勤运营,成倍地回到手里,足以支付下一个月各项费用的支出,得到我们应该得到的利润。生意生意,不就是人生的意义么?诚信,无愧。付出,得到。
然而,等这一天忙完,我们到晚上才看到官方消息,钟南山院士到武汉来了,谈肺炎疫情在武汉局部暴发,存在人传人的危险,建议原则上不进不出——这相当于亲戚朋友之间过年不要走动,那么已经预订的年夜饭、团圆宴,怎么办?
我不由得陷入沉思。
次日晚上,一个在武汉开了七八家中餐厅的朋友打电话告诉我,他所有的店的年夜饭、团圆宴在一天之内全部取消了,客人们之前是排着队来预订,现在是排着队来取消。
按照餐饮行业约定俗成的规矩,客人方面提出取消订单的,店方是不予退订金的,只能允许客人日后消费订金,但是朋友说他把所有的订金都退了,“这是天灾人祸,不怪客人”。
旋即,他还是带着哭腔说:“怎么办啊,姐姐,今年我可备了70多万的货啊。”我一边安慰他,一边也在想我们也是已经备了将近20多万的货啊。
朋友的餐饮店遍布武汉三镇以及光谷新区。我们的店所在新洲区属于远城区,影响迟了一点,但依然来了——1月22日,中餐厅当天中午的2桌预订取消了,客人说:“我请的客人都不敢出来吃饭了”。
店长为了不流失资金,按照惯例要求客人保留订金,以便日后消费,客人一下子就发起火来:“又不是我的原因,都这个时候了,你们还搞强制消费,我要向工商局投诉你们。”在打电话给先生请示以后,店长退还了客人的订金。
“这段时间,再有这样的情况也按照这个方式处理,不要引起客人的反感,流失了客源。”先生吩咐店长,给所有预订的客人一个一个的打电话,确认是否取消订单,“这是我们对客人应有的尊重”。
而也是从这天开始,2个西餐厅的生意也陡然冷清下来,午市营收都不及平时的5分之1。到了晚上,中餐店长打电话说,所有的订单都退掉了,一桌也没有留下来——并不是所有的客人都要求退订金,很多老客户都说,“订单留下,等来年再来消费”。店长说这些话的时候,几乎是在哽咽。
这时,正式的官方消息也开始多起来,“少出门、出门戴口罩”,成了官方的号召。我们也要求所有员工戴口罩上班,可等人去店里一看,这样的环境下,谁还有胃口吃美味佳肴呢。
原本青菜和水果4天的备货计划已报给本地供货商,确认第二天早上送货。先生临时决定说,“看来今年的生意会有影响,赶紧的,把这些备货计划减掉3分之1。”
我打电话给供货商说明情况,他也着急了,“我货都备好了,怎么减?再或者年后没用完,你退给我都行。”
我只能说,那就算了。多年生意上的来往,行也罢,不行也罢,也是唇齿相依,谁咬谁一下都难受。
供货商最后还告诉我一个消息,并且嘱咐我不要告诉别人:一个在华南市场帮商家拖货的司机感染了,夫妻俩刚刚被街道的办事员送到武汉金银潭医院做隔离去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通过公司的司机求证,果然是真的。公司的司机与被隔离的人是朋友,两个人还通过电话。被隔离的人咳嗽得厉害,说大概得半个月,在医院里过年是肯定的,最放心不下的是刚从江西九江回家休假的儿子,一个人在家的年,可怎么过。
这一桩桩事情压过来,一夜我都辗转反侧,第二天天还没亮便醒了,这才看到群里发了新闻,说武汉市从1月23日上午10点钟,将停止所有公交地铁,接着发了三个字:封城了。
我怔了好久,不知该如何消化这个消息。等到天亮时,我已经穿戴整齐来到店里了——春节期间最后的青菜、水果的备货已经回来了。
按多年的惯例,这天的货款在年后初四供货商开市的时候结。然而,这天我的心极度不安,于是破天荒地,我让公司出纳将这一天的货款都转给了供货商。至此,我们今年的各类备货总金额已接近30万。
这天下午,公司出纳还把早就准备好的,预备着大年初一发给80多名员工的开门红的红包都交给我了。每一年发开门红的时候,老板都会喜不自禁,员工更是欢天喜地,这是多少年的传统了。
而就在这一天晚上,每一个小时比前一个小时更加紧张的消息频频传来,先生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明天腊月三十开始,所有的店停业,暂定初四开业。
我告知股东朋友:“在这种情况下再把店子开着,都觉得自己不道德了。”这一切突如其来,又早有预兆,只是我们不肯接受罢了。
先生的内心也是挣扎的,初四到底可不可以开业也还是未知。我又何尝不是呢?我能清楚地记得,从第1个店开业的第1天开始,到3个店开业,再到这一天是13年零5个月又5天。无论有什么样的艰难困苦,我们每一天都是微笑着开门迎客,赚着辛苦的钱和清白的好名声,从来没有一天是不开门的。
先生作为总经理,在公司高管群里宣布了这个决定,让3个店长通知到每一个员工,安心在家休息,出门注意防护,一定戴好口罩,但也没有提及期间工资的事,因为也还不知道这4天的暂停营业时间上是否确定。
有主管问,他从前没有休完的假,可不可以冲抵这4天的休假。先生回答,这两种休假不搭界。
大年三十,员工里除了两个孝感的小伙子因家里人不让他们回家,其余员工大都是武汉本地或近郊的,均顺利回到家。
这天恰逢是我们双胞胎儿女26岁的公历生日,也是姐弟俩第一个没有生日蛋糕的生日。一大早,先生戴着口罩出门,就近去还开着的超市,买了些食材,回到家便一个人关在厨房里面慢工细做,做出来的菜不亚于餐厅里的色香味。
我们还开了一瓶平时舍不得喝的红酒,一家人慢慢吃,慢慢聊,才发现我们一家人很久没有这样好好待一起吃饭了。
往年的这一天,我和先生总是忙得不亦乐乎,一般得晚上八九点才能回家吃个潦草的年饭。不过,今年有时间待在家里为自己准备年饭,心里却空落落的。
晨起,我家也响应号召不出门拜年。亲情有时候很温暖,有时候很残酷,可是老祖宗的规矩就是过年必须拜年,不论内心亲疏,七大姑八大姨的,表面的仪式必须完成,不然就会被人诟病。
初一一大早,我就热情洋溢地把留着电话号码的亲戚都打了电话,发自肺腑地说了一大堆祝福的话。老妈还打电话问我是不是每一个舅舅的电话都打了,我说想打的电话都打了。老妈又问是不是还有哪个舅舅的电话号码没有,我把你没有的号码报给你吧,我便说,我要那些个号码做什么呢?不想留电话号码的人,一定是我不喜欢的。
一场不期而至的灾难,让面对老规矩唯唯诺诺的人,终于顺势勇敢了一回。先生比我更“循规蹈矩”,他坚持初一清晨出门,去给我的老爸老妈拜年,也不枉两老拿他当儿子一样疼爱了20多年。
老爸老妈隔着一碗汤的距离,他去去就回来了。我也感恩他的好,觉得有他在一起,这一场灾难又算得了什么。多少年来,我的生活和生意,总是在悲欢离合中起起伏伏,时输时赢。我相信老祖宗的话没错。
大年初二,先生放心不下店里的备货,我们戴着口罩一起去巡了一下店。
街上一片静寂,邾城街的摩尔城已经整体歇业了,大门紧闭。阳逻街的摩尔城除了一楼的超市还开着,其它的商家也都关门了。曾经车水马龙的繁华不见,只有偶尔驶过的车辆发出的声响,像是城市倔强执着的呼吸。
抚摸着店里空空落落的桌椅,回忆着从前甚至去年过年的时候,人流如织的顾客们等候翻台的热闹喜气,竟有恍如隔世之感。
每个店的厨房都收拾得案台锃亮,地面洁净如新,闻不到一点点闭关的异味,更让我有点想念那些尽职尽责的员工,期待着重新开业的日子。
看着视频里钟南山院士谈及疫情几近哽咽的样子,我们终于知道,关门歇业的时间可能不止是个位数。于是先生只得再次在高管群里发出消息,暂定初四开业的时间顺延,听候通知。
先生的群消息刚发出去不久,一位员工的电话就打了过来。这位员工是在店里做了差不多10年的大姐,一直在自己的岗位上恪尽职守。有一年的大年初四,她娘家的侄子结婚,按道理她是可以请一天假去喝喜酒的,可是她硬是为了顶在岗位上没有去。大姐安慰先生不要着急,生意总是慢慢做,店子重新开门的时候,只要店长一个电话,她立即就回来上班。
先生除了“谢谢”两个字,再也说不出更多的话来。
重新开业的日子未可知,那些蔬菜水果的备货该怎么办呢?我们想到了一位开超市的朋友,看能否请他帮我们处理一下备货。
这位平时交往并不多的朋友接到我的电话时,说他正被困在附近乡下父母的家里,村子里进进出出的村路都封了,进不来,出不去,路口扯着“今年上门,明年上坟”的横幅,气氛很是凝重,他不敢做乡亲们的不孝子孙,只好待在家里不出来。他把超市另一位股东的电话给了我,“直接打电话就行,希望能尽量给你们减少些损失”。
和他的股东联系后,确定好大年初四去清理备货。
这天早上,我把半长的头发扎成了一个发髻,尽量减少身体的暴露,先生载着我去了店里。从封城后,便一直淅淅沥沥下着雨的天空,露出了一点阳光,让人倍觉温暖。车窗外,在一个避风的拐角处,平常日子里是一群老人们自发聚集走象棋娱乐的地方,这时竟然一如既往,不同的是,老人们都戴着各种颜色各种式样的口罩,看上去竟有种辛酸不已的味道。
先生边开车边调侃说:“老爷子们够勇敢,不怕牺牲。”我说:“不如说他们看透了人生,生死无常,命自由天吧。”
到了店里,看到有些开始发蔫的青菜水果,我暗暗叹了一口气:如果没有这场意外,按往常的客流量,这些存货已经消耗得差不多了,甚至可能还不够,需得出门大量采购了。
超市的蔬菜水果对品相要求特别高,朋友的超市只要了一些洋葱、黄瓜、西红柿,以及哈密瓜、苹果、梨子之类易存易放的东西,不及整个备货的10分之1,并且价格由他们说了算。国难当头,能扛的事就得自己扛,不能太过为难朋友,先生还说,“等疫情过了,一定请朋友和他的股东们吃个饭,表示谢意。”
剩下的备货,就只有跟供货商商量一下了,看能不能把货拉回去给帮忙销掉。我一直认为,今年打破惯例,货到就付款,而不是年后结账,是我们对供货商表达的最大诚意。这忙,他可以帮,也可以不帮。
但这个时候,又有哪一个想做长远生意的生意人,会拒绝给一个诚信的生意伙伴帮忙呢?
果然,蔬菜供货商和水果供货商不等我在电话里把事情说完,都说:“送过来吧,天灾人祸,这状况都是大家不情愿发生的,我帮你销出去,不过要等到初六才行。因为腊月三十那天,市场管理所把市场都封闭消毒了,初六才允许营业。”
他们也有他们的难处,所有餐饮店陡然同时关门停业,加上普通居民对蔬菜水果需求量减少,同样波及到了他们的生意。从封城开始整个过年期间,他们的营业额起码减少了六七万。
当然,并不是所有的生意人都有诚信。听说有一家新开的不大不小的店子,在腊月三十那天早上,退掉了所有蔬菜的备货,那一两万块钱的损失就直接转移给了蔬菜供货商,令供货商欲哭无泪。
初六一大早,我和先生没有睡到自然醒,便去店里处理剩下备货。那些带叶子的青菜都发黄了,只能当垃圾扔掉,土豆、大白菜、莴苣、山药都还好,青椒、红椒有一点点发蔫了,还有几个开始要烂掉了,每个店都扔掉了一大筐,包括3件整箱的香蕉。其实这些香蕉的表皮只是刚刚有一点泛着黑黄的颜色,还有一点品相。
先生说:“太多了,供货商就算接受了,这个时候没有多少人去菜场,也卖不完,何必为难人家。”就这样一直清理了一上午,留下很有品相的东西,才搬上车,送去供货商所在的菜市场。
菜市场虽然被允许开业了,但是卖菜的人和买菜的人都寥寥无几,显得特别安静。供货商说有一个不信邪的卖菜商家——说是不信邪其实也是怕备的货卖不完——从三十到今天一直在摆摊,一家几口轮流守着,只卖出了六七十块钱。
而我们这一场买卖,送货的人和收货的人都没有问价格,也没有称斤两,都说你说了算,你说怎样就怎样,更没有约定一个结账、付款的时间。言下之意就是,等疫情过去了,大家都可以开始赚钱了,一切都好说。
处理完了这些备货,先生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说终于可以安心地在家里呆上一两天了,明后天再去巡店看看,然后慢慢想疫情过去如何把生意做起来。随即,他又给近10个人打了电话,分别是公司的财务经理、人事专员、仓库主管、水电工,以及下面3个店的店长和主管。
不同的职位,他说话的方式方法,语音语气各不相同,吩咐的内容也不一样,最后归根结底都是,“安心地在家里好好休息着,出门一定要戴口罩,回家一定要洗手、洗脸、换衣服,穿出去的衣服要拿到阳台上挂着吹风。”
那位给我打电话说他备了70多万货物的朋友,这天也发了一个朋友圈视频,说他在店子门口摆摊售卖年货。我问他真的吗,他说这时候哪还有心情开玩笑啊,能吐出去一点是一点。
我又问他,又像是问自己,“对今年有信心吗?”
朋友发过来一个大哭和一个大笑的表情,说,“最好的打算是上半年不赚钱,最坏的打算是今年一年都不亏钱”。
那几天,在我的餐饮界的朋友们,都在朋友圈里转发万达广场将减免其商户自1月24日至2月25日将近一个月租金的消息,说“希望我的房东也看到,说不定也会给我免租”。我也希望我的3个房东都能看到。
盘算着员工工资、水电费、房租物业费,还有备货积压的资金变不出现金来,我的心里总是不安。晚上,老妈的电话来了,先是问我在做什么,今天出去没有,孩子们都好吗。我也问她在做什么,今天出去没有,老爸还好吗。这几天的电话内容都是这样。
不等我例行公事的问话结束,老妈就告诉我一个不好的消息,姨妈的二儿子也就是我的二表哥今天早上“因为这个病”不在了。
我“啊”了半天,老妈说是二舅刚才打电话跟她说的,说二表哥从腊月三十那天开始就发高烧,一直退不下来,到医院去看,医生给开了一些消炎退烧的药,让他一边到社区诊所输液治疗,一边等床位。等到了正月初六的早上8点呼吸衰竭,在家里去世了。
姨妈是老妈同父异母的姐姐,住在汉口,二舅是老妈同父同母的弟弟,住在汉阳,都在武汉的中心城区,姨妈有4个儿子,小时候我经常去姨妈家玩,去姨妈家叫做“上汉口”。
记忆中二表哥长得瘦瘦小小的,人又特别木讷老实。大表哥那时在工作,三表哥和四表哥是一对双胞胎,常常捂着各自脸上长在不同位置的胎记,来逗我区分他们谁大谁小,让我急得直哭,只有好脾气的二表哥有耐心牵着五六岁的我,去六渡桥那里去买冰棍或者豆腐脑吃。二表哥40多岁才娶了一个带着孩子的二婚老婆,女人贤良、孩子听话,生活还算过得安稳幸福。
在没有听到老妈这个电话之前,看到各种关于疫情的实时播报,我还觉得这件事情离我很远,只需要躲在家里就行。然而,当听到这个曾给过我温暖记忆、与我有着共同血缘的二表哥也因这场疫情离世后,我愈发震惊与悲恸。而这还是一场不能与亲人有任何告别仪式的离开,他该有多么孤独。
我想到姨妈,老人家今年85了,兄弟姐妹外甥侄子一共四五十人,却没有一个人可以去她身边安慰她。
眼下,平安就是福,赚不赚钱,现在真的不值一提了。
2月1日,武汉封城的第10天了。
官方消息说,今年湖北省的春节假期延长到2月13号。也就是说,可能武汉市恢复公共交通、很多行业得以重新启动都得等到这个时间了。
微信上联系到李哥。他说,自己不想再做老板了,那被封在华南市场里面的200万备货,余生只能安心的给亲戚打工,慢慢还欠款了;而张哥,那几万块钱的损失,还不足以让他失去对生意的信心。像我们一样,他还期待着东山再起的机会。
按原计划,我们有着9个股东的新店,2月3号就要开始动工继续装修。所有的股东朋友,都是这么多年一起历经岁月沉淀、留下来能够在一起养老的人。因为他们的信任和支持,才有了我们继续开新店的信心。
新店原计划是4月5号开业。曾经我们期待着,那时春暖花开,一切都是初萌新生。因为这一场疫情,时间可能会再延续。
先生说,“也行啊,正是春天的末尾,一样是春光灿烂,3个老店的生意那时肯定已经回归正常了,等我们度过2个新店开业时候的紧张,慢慢地平稳运转,夏天旺季也就到了,紧接着国庆节也来了,再接着明年的春节又来了……”
后记
人间的每一场际遇总会有它的煎熬,也会有它的诗意。
朋友圈里,一位诗人朋友晒出她的朋友用手机抓拍的一对恋人戴着口罩,在空无一人的街角拥抱的瞬间。年轻人黑的头发与抵挡病毒的白的口罩,交相辉映,充满了悲壮却又惊艳的诗意。
这情形,让我想起大年三十晚上7点多钟,那个开车给我女儿送生日礼物的男生。礼物虽轻,还不足以点燃女儿眼里惊喜的光芒,但是我多么希望,被网民调侃说今天见面必定是生死之交的说法,能够预示女儿一生的幸福。即便不能够,也会让她在关于这一场灾难的记忆中,有一道不灭的温柔的光,足够她一辈子回忆这段美好。
2月4号立春了。家里露台上,山茶花正盛开,冬菊亦未凋零,使得这人间,显出生机勃勃的样子,仿佛繁花盛开的时光,一直都在。
编辑 | 唐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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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 手 释 冰
听从内心,无问西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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