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武汉返乡人员个人信息泄露 当事人称愿配合但应尊重隐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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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财新网】（记者 王梦遥 覃建行）应对武汉新型冠状病毒肺炎的防控措施正逐步升级，一些次生舆情也在显现。不少从武汉返乡的人员在配合有关部门工作的同时，发现自己的个人信息被泄露。有受访者表示，从武汉返乡的人理应被重点关注，“但从武汉返乡不是罪人”，呼吁尊重个人隐私。

　　华中科技大学大三学生林华是河北省邢台市柏乡县人。2020年1月4日，他先从武汉前往海南，20日从海南返乡，因为海南没有直达老家的火车，林华中途还在武汉转了趟车。“回家后，县教育局就有人上门，我汇报了个人情况、现在的住址和家人姓名、联系方式。”林华说，上报信息后，他被要求每天汇报体温。

　　1月23日，林华收到亲戚发来的一个表格，表格显示为“近半月武汉至邢台柏乡籍人员车票信息表”，内容包括姓名、证件号码、开车时间、车次、始发地、目的地、车厢号、座位号、售票时间、票号、户籍地等。林华告诉财新记者，这个表格中的信息跟自己的真实情况完全对得上，表格中共包含96个人员信息。

　　林华的同学也有同样的经历。林华向记者转发来一个江苏省宿迁市宿城区的信息统计表格，上面记载着200余人的姓名、身份证号、手机号或车牌号、户籍地和所属县区。表格中林华同学的信息也都属实。

　　很难统计这些表格已在多少微信群中传播，但林华猜测，“大概地区性的微信群和qq群都在传，包括家庭群、社区群、父母的工作群，我好多亲戚都私聊我，说我在名单上面。”

　　湖南第二师范学院学生祝望雪1月20日从武汉返回湖南衡东县老家，彼时其所在的村子还没有采取防控措施，祝望雪则像往常一样待在家中，“昨晚我爸妈说有人发来表格问他们，上面的信息是不是我。表格中有姓名、身份证号、详细的家庭地址和返乡日期。信息全都对得上。”

　　直到大学室友在微信群里截图了返乡人员信息被泄露的其他案例，祝望雪才意识到自己的个人信息也在“裸奔”。“今天上午，老家的小学同学也发过来问，说是在群里看到的，这些信息被到处传。”祝望雪说，表格上没有显示信息统计来源于哪个部门，自己也搞不清楚这些信息是怎么被传出来的。

　　林华告诉财新记者，因为表格中没有自己的手机号码，所以目前没有收到过骚扰短信或电话。但武汉武昌区某高校的学生小伍从1月25日晚开始已经收到多个骚扰电话。

　　小伍说，1月25日晚看到微信群内转发一个表格文件，上面有一同考入武汉的高中同学的信息，不过表格中没有她自己的。但小伍怀疑，被传播的文件不止这一份，因为从1月25日晚开始，她已接到了4个骚扰电话，其中一个自称是社区主任，要求加微信，加上之后小伍发现对方是微商，还发来一堆推销信息；另一个则纯粹是骚扰电话。“对方可以准确报出我的姓名和家庭住址。”小伍说，微商的骚扰微信自己已经删掉了，没有留下截图。

　　针对“自武汉返乡人员信息被泄露”这一话题，网上有声音认为，目前武汉新型病毒肺炎肆虐，情况特殊，要重点监控从武汉出来的人员，已经不是谈个人隐私保护的时候。“武汉返乡人员是应该被重点关注，但是我们从武汉返乡不是罪人。”林华回应。

　　不少在武汉就读的大学生在网上表态，“我是武汉大学生，我承诺我会尽到自我隔离、自我诊断的义务，请大家不要把我们当成敌人，请给予我们应有的尊重，请不要再肆意传播我们的个人信息。”

　　关于个人信息泄露一事，受访学者和律师都提到了“比例原则”。“按照平常的情况，大家返乡是不必向政府汇报个人信息和行踪的；目前出于防控疫情的需要，武汉返乡人员登记个人情况，政府掌握这些信息并采取一定措施，符合法律规定的比例原则，但是要让全社会都掌握这些信息则显得没有必要。” 中国政法大学法治政府研究院教授林鸿潮说。

　　上海大邦律师事务所律师丁金坤也认为，为了控制疫情传播，政府使用相关人员信息是合法行为；为了促进公共利益可以在一定程度披露个人信息，但也应该遵循比例原则。“武汉现在可以说是一个疫区，在那呆过的人可能会被传染。为了控制传染，对这些人员进行了走访登记，或采取隔离措施，是必要也是合理的”。不过丁金坤称，这些信息由政府或相关部门掌握即可，暂无须在民间大面积传播，以免造成不必要的麻烦。

　　除大学生外，不少自武汉返乡人员的个人信息也在泄露。财新记者获得了青岛、潍坊、吕梁等地对途径武汉或从武汉返回的人员的报送信息表，这些表格统计了包括但不限于姓名、身份证号、手机号码、户籍地址、现住址、就读学校、监护人信息、往返交通信息等在内的个人信息。财新记者采用随机的方式联系上其中数人，他们均对其上登记的个人信息予以确认。

　　山东潍坊籍程先生于2020年1月上旬赴武汉出差，停留十余天后，于1月19日搭乘民航班机从武汉天河机场飞至青岛流亭机场。“我在青岛工作，那时疫情还没有曝出来这么严重。”据他介绍，其返回后配合街道办等部门登记了个人信息，并且从最近开始每天都收到街道办或社区电话询问自己身体情况，他称自己没有异常，目前正在家隔离。

　　程先生认为，信息泄漏可能源于政府部门的疏忽。“肯定是政府渠道，本来这个信息是疾控中心的人用的，可能是要求下发到了各村镇，但越往下可能执行力度越差，表格又没有做定向的个人信息隐藏，就造成了信息泄露。这个传得很厉害，很多人手里都有。”程先生说。

　　江西省新余市渝水区政府官方微博“政务渝水”已公开回应武汉返乡人员隐私信息被外泄一事，并表示尽量整改。有网友在微博上反映个人信息被泄露，并表示“统计信息我在配合，但这并不代表我同意隐私被公布”；新余当地资讯博主转发称“这个表格的确有在微信里泄露，应该提醒一下工作人员，让个人信息在工作范围内使用、不外泄。”“政务渝水”于1月25日晚间回复称，“是的，我们尽量在改正，致歉！！”

　　多位受访者都表达了对个人信息遭泄露的担忧。祝望雪告诉财新记者，自己的姓名和返乡日期可以公布，但身份证号和家庭住址都是个人信息，“怕被骚扰、被人利用自己的信息去诈骗，可能还有其他我不知道的违法犯罪的手段。”

　　林鸿潮认为，从现实情况来看，很多部门办理很多业务都要求多重验证，靠掌握一个人的身份证号和手机号就进行违法操作的空间不大，“个人信息被泄露，造成财产损失的可能性不大，这些武汉返乡人员可能更多的是感到被歧视、被嘲讽，造成一定精神压力。”

　　“大家对个人信息的保护意识都不强，有些人看到这种信息就到处传播，我们的个人信息早就传遍了，我也不知道有什么解决办法，就是想知道这些内部信息的源头，然后惩治一些。”林华说。

　　上海大邦律师事务所律师丁金坤认为，超过合理比例原则的信息泄漏是对公民个人信息的侵权行为，网络服务的提供商如果发现这类信息，应该及时予以消除。

　　最高法院2014年8月1日颁布的《关于审理利用信息网络侵害人身权益民事纠纷案件适用法律若干问题的规定》第12条指出，网络用户或者网络服务提供者利用网络公开自然人基因信息、病历资料、健康检查资料、犯罪记录、家庭住址、私人活动等个人隐私和其他个人信息，造成他人损害，被侵权人请求其承担侵权责任的，人民法院应予支持。

　　值得注意的是，前述司法解释还有一个“但书条款”，其第二项指出“为促进社会公共利益且在必要范围内”除外。

　　（为保护个人隐私，文中林华、祝望雪、小伍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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