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间丨武汉封城第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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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1月23日凌晨2点，武汉市宣布自10时起交通封城，尽管很多人还在睡梦之中，在8个小时的窗口时间内，仍有很多人选择连夜出城。更多的人，则留了下来，有的人别无选择，有的人则担心自己无论去哪里都是潜在的传播者。一位导演，一位外卖员，还有一位单位职工，封城首日，他们做了哪些事，内心经历了怎样的波折？在不确定的未来，他们如何过？

这是三位留守在武汉的人的故事。

慢慢接受封城事实

图文 / 王启明

■ 早上7点，我家天台，老爸搭的葡萄架。

我是独立电影导演王启明，家住武汉市区。今天是2020年1月23日，大年二十九，凌晨4点，我毫无征兆地突然醒了过来，由于这几天的精神压力太大，身体有很沉的无力感。很想告诉自己再睡会儿，别去看手机了。倒头躺了一会儿，实在是毫无睡意，于是拿起了手机，打开手机的一瞬间，心中埋藏了好几天的炸弹终于爆炸了，武汉封城了！

■ 这两天家里囤的口罩。

其实这几天也想过是否会封城，但是没想到会以这种毫无征兆的方式，在凌晨悄悄地发布消息。4点到5点那一个小时，我真的很绝望很绝望，心里最后的那道防线感觉完全垮掉了，身体开始越来越沉，呼吸变得急促起来，瞬间开始不断地发虚汗。我决定起床，于是叫醒了还在熟睡的我的爱人ML,告诉她武汉封城了，她睡眼朦胧地说：“这是你做的梦吗？”，我苦笑了一下说：“你看手机吧。”

■ 这两天家里囤的消毒酒精。

我和ML在二楼简单商量了一下今天的计划，决定赶早去一趟超市，囤一些生活以及消毒用品。那种沉沉的紧迫感不断往外涌，全都是负面的情绪，感觉整座城市已经被遗弃了，联想到了美剧《切尔诺贝利》以及各种灾难片。

■ 我家所在的小区。

天慢慢开始亮了，今天的武汉天气很糟糕，早上的雾很大，能见度也比较低，整个城市还在沉睡中，我站在阳台上看着街坊四邻的窗户，想象着他们醒来后会不会跟我一样绝望。

差不多6点半左右，我父母醒来了，我下楼告诉了他们这个事实，我父亲表现得很镇定，说：“这是好事，不要紧张不要慌，提高警惕，做好防范工作，这肯定是一场持久战，我们好好准备就行了。”跟他聊过后，我感觉心态平稳了许多，慢慢开始接受这个事实。一种既熟悉又陌生的安全感突然涌入了我的身体里，暖暖地，也很有力量。

■ 早晨8点，我们开车去超市，在车内也得全程带手套。

我平日在北京工作。1月20号，我和跟家里人讨论过这个问题，要不要一起开车回北京。我父母和岳父母都决定留在武汉（可能那个时候他们还没有感受到事情的严重性），最后，我和爱人也决定留在武汉，陪伴父母。同时，我们也不想给其他城市增加压力，因为也担心自己是潜在的传播者。这几天家里人都在密切关注着自己身体上的变化。

■ 一只流浪猫在杂货铺前。

■ 早晨的武汉街头。

■ 早晨8点，YW超市开门的瞬间。

8点多，我和ML开车来到YW超市，门口聚集了很多等待开门的市民，能感受到大家的情绪有点儿不太稳定，有的开始要求安保人员快点开门，说一些门口聚集这么多人很危险之类的话。

■ 早晨8：30，YW超市内工作人员。

超市开门以后，大家还是比较有秩序地往里走，没有我想象中一窝蜂往里冲的景象出现。

我们这次采购物资，主要集中在生活用品，比如食物和水，以及清洗消毒液上，半个小时，我们就装了满满两大购物车。

■ 早晨9:00，YW超市内工作人员。

■ 早晨9点11分， YW超市内工作人员。

■ 早晨9:00，超市每个出入口都配消毒洗手液。

出超市的时候发现越来越多的市民开始涌入超市，值得庆幸的是超市门口安排了专门的消毒区域，也有安保人员阻止未戴口罩的市民进入。

■ 超市收银员也戴着口罩。

■ 早晨9:00，YX超市的停车场 。

■ 早晨9点08分，超市门口，紧张等待出租车的人。

回程的路上看见有很多拉着行李箱打车的人，我很尊重他们的本能反应，只能说祝他们好运吧。

■ 从超市回家的路上，车辆稀少。

■ 回程路过的加油站排起长队，大部分车都是准备离开武汉来加油。

■ 加油站的工作人员。

路过一个加油站本来想再加一点油，结果加油站排起了长长的队伍，隔着玻璃能看到前面很多车的后备箱内都装满了行李，此刻真的很愤怒，想下车问问这些车主怎么想的，后来被ML阻止了。

■ 这个女孩拿着行李哭着求司机送自己去火车站，司机都劝告说火车停运了，女孩还不放弃，还在不断拦车。

■ 小区附近街道，卖海鲜肉类的人。

■ 小区附近路边，突然多了很多卖各种稀奇古怪东西的人。

下午3:20，回到家以后，我们就开始彻底大消毒，用84消毒液加WLS消毒液把家里彻底地清洗了一遍。然后我们和父母定下了一些流程，比如，万一要出门，除了口罩还要戴上手套帽子以及眼镜，回家进门前要用酒精全身消毒，脱下外衣再进门。

晚上母亲做了一顿可口的晚饭，一家人很平静也很客观地讨论一下现在的局势以及未来的日子该怎么进行，我没有过多发表意见，只是默默地听着他们对话，喝完了一碗热腾腾的排骨莲藕汤。

晚饭后，外面开始下起了下雨，我打开了窗户，希望我们一家人爱和慈悲的能量能散发出去。

这就是我经历的武汉封城第一天，没有那么糟糕也没有那么乐观，这篇流水账也是没有加任何修饰的真实体验，最后引用《切尔诺贝利》的里面一段台词最为结尾吧：

我们一心，寻找真相，压根没想到没几个人希望我们有所获，但真相一直都在，无论我们是否看到或者选择是否看到，真相不在乎我们的需求和欲望。

还是要生活啊，压力蛮大的

图文 / 山 木

我是一个外卖骑手。宣布封城的消息以后，好多我认识的外卖骑手都选择赶在上午十点前离开武汉。到现在，我个人觉得可能整个武汉90%以上的外卖骑手都离开了。离开还是留下，我其实没有太多犹豫，不仅是因为我早在疫情出现之前就计划好了，还因为我不希望自己成为潜在的传染源，对老家的一家老小不负责。 

 

■ 我在武汉的出租屋，一月租金600多。

我1990年出生，有两个孩子，一个2岁多，一个才几个月，都和我媳妇儿在河南南阳的老家生活。我爸之前还不知道武汉有疫情，今天他去街上理发才知道，然后给我电话，叫我不要出去。我老婆也叮嘱我，不让去人多的地方，尽量宅着，不要接平台的单了。

 

■ 晚上回去的时候，我居住的片区街道空无一人。

但是现在我不知道封城什么时候结束，一个月？七八周？没有单就没有收入，我一个人在武汉租的房子，月租600多……

■ 街道上没什么人了，清洁工还坚守着。

今天武汉市内公交、地铁、飞机、轮渡都停了，我骑着自己的电动车在武汉城里跑。大街上除了清洁工人还在坚守岗位，路人很少。店家也只有为数不多的一些便利店、药店、快餐店……开着门。高校没有放假前，我平日的订单一般有50单。但是今天只送了4单，一是因为平台订单少，另外是因为我今天接单时间短。

■外卖员还在送单，可能蛮多出行不便的人，还是需要网上下单让外卖员送。几家外卖都没有停，就是订单比较少。

这4单中有送水果去别墅区的，物业只让送到小区门口，说不让外卖进。现在小区都不希望陌生人进来，不希望有潜在的传染源。另一单，我跑腿买烟和消毒水，消毒水断货，跑了好几家才买到。还有一个在网吧上网的少年，叫了一个汉堡……

■ 生活物资、药品会有一些排队的。普通的医用口罩还有得卖，消毒水比较短缺一些。

■ 超市也没有很多人，可能昨天前天都采购了。

除了送外卖，我趁着疫情发生后这难得的清闲，骑着车去看了看这座城市，市区、超市、火车站、菜市场……我想看看情况是不是网上说的那么厉害。我在城市里穿行的时候，真的有种电影《釜山行》里的感觉，城市里很荒凉，很多超市、商场都在关门，高校都在封闭。有的超市菜价很高，但是HM生鲜菜价没有升，感觉物资供应还是可以的，除消毒水外，生活用品都有保障。

■ 现在有的物业和小区都是禁止外卖和非本小区居民入内的，今天碰到几个都是这样。小区门口物业在门口准备了消毒水什么的，可以自己取用的。

■ 这是我今天的晚餐。

今天早上和往常一样，我去平日常去的一家兰州拉面吃了一大碗面，但是老板说明天也要关门了，要尽量减少和别人的接触。我之前和老板聊过，他还都说整个春节都开着。我觉得封城对人心里有很大压力吧，如果没有封城，这家店肯定还开着。早上我起得晚，吃了这碗面后，中午就喝了些水，晚上在便利店买了泡面和肠。

■ 这是我出租屋里唯一的厨具。

让我发愁的是，自己接下来怎么吃饭，我很少自己做饭——饭点儿都是我最忙的时候。接下来单子少，吃饭地方也少，我屋子里就只有一个电锅，我琢磨着是不是要买个电磁炉自己做做饭。

今天我一天都戴着公司给我们补贴的医用口罩，骑手也可以在任何药房领取抗病毒口服液。今天虽然接单少，但公司还是补贴了100多块钱，平台还是鼓励我们坚守自己岗位的。明天我也会继续出去，可能还是便利店、药店、水果店的单子多一些。

 

还是要生活啊，压力也蛮大的。

看着地铁停运告示，我摔了一跤

图文 / 凹 眼

我是土生土长的武汉人，家住汉口。早晨七时许醒来，看到手机上关于武汉封城的消息，内心波澜不惊。我早在去年12月31日，就在朋友圈看到澎湃新闻《武汉发现不明原因肺炎，国家卫健委专家组已抵达武汉》的消息，随后开始对武汉此次肺炎疫情进行预警……时至今日，我只希望政府尽一切努力将本次疫情可能造成的危害降到最小。

早晨8点，家里需要买足青菜以备过年所需。老爸担心疫情，不放心让我出门采购，我与他争执，强扭不下，只得顺了他的意，嘱咐他仔细些。

9点，老爸买菜归来，我迫不及待地问他，外面是啥情况。他描述道：小区很静，空无一人。平时锻炼的老头老太太都失了踪影。超市的人流，都是买青菜及调料的，基本都带口罩。超市收银员可能因问答不便，没带口罩，他上前轻言提醒了不戴口罩的危险性。

老爸说小区旁菜场明天关门，菜品还算丰富，但菜价高出平时50%以上，有的甚至翻倍，一大提兜青菜花了四百余元。他顺便走访了下附近药店，口罩，酒精，体温计等防护用品，及所谓针对性中成药、西药皆已断货。

10点，武汉各类公共交通停运，看到微信好友发来地铁站闸门在白天徐徐落下的那一幕，我内心仍是一怔。感觉政府在疫情蔓延防范上力度很大，但在保障疫区市民安稳生活的措施上，实在难称方便。

随后我开始浏览各类疫情相关信息，一边将权威媒体发布的重大事实转发出去，一边与各类炮制的虚假言论作斗争。

如此这般直至下午3点，我困意涌来，于是午睡片刻。醒来后，我鼓起勇气决定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到底怎么样了：天阴沉沉得下着小雨，等候在加油站外的车辆排着长龙，餐馆多数都关闭了，只有少数仍在坚持营业；超市里的青菜确实短缺了，而菜场前站着的商贩感叹道，人都把自己锁在家里，生意没得做喽。各处原本繁忙的交通要道，皆车辆稀少，只有电子告示牌上“2020鼠年吉祥”的字符为眼前空荡的街道增添一抹暖色……

 

最后，当我在地铁站门口亲眼看到因肺炎停运的告示时，脚底一下没站稳，摔向了一旁的共享单车，将身上的棉袄扯出一个大口子，我只能无奈地看到那些细碎的线头在寒风中兀自瑟瑟抖动。瞬间，我只想赶快回家，洗个热热乎的热水澡，平复我内心深处涌起的慌乱感。

生活还需继续，身边的人还需守护，作为个体只有再次鼓起面对一切的勇气，真正的改变才会开始发生。

新型冠状病毒疫情，牵动人心，《在人间》现面向所有广大读者征稿：

1、年夜饭

如果你身在武汉，请把你家的年夜饭照片发给我，并写你家这段时间的经历。不少于100字。投稿方式：直接回复公众号，在后台留言，或微信联系人间君（zairenjianliving）；

2、这个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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