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伊始,我在北京的“爱”与“难”
原文链接 备份链接 友情,是尘埃写作里的一个关键主题,是她乐观的来源,是她做到持续“打鸡血一样工作”的支柱。她擅长写漂泊的生活,因为那是她最常见的生活形态。在这样的”移步换景“的写作诉求里,她遇到的最大的问题是:小处和大处怎么衔接和表 …
作者施洪丽一出手,带来四位家政工的故事。
请注意到她一开始对那间美好世界的单身公寓出租屋的描写:是那么详细,那么数据化——一个她们称为家的地方。
简单的行李和床后面牵扯着的是一张稀里哗啦的中国地图:延庆的雪,高粱地里的两天两夜,风景优美、经济落后的山水里需要被锄掉的杂草。
随着空间展开的,还有时间。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令这些年过半百、什么苦都吃过的女性恐惧的东西,竟然一点也没有少。她们想躲开的,是疫情,更是中介。
——写作指导/特约编辑:静远
北京东五环外有座城中村——皮村,首都机场就在村子附近。从公交站下车,步行十分钟左右,有一栋名为美好世界的单身公寓楼。楼里都是出租屋,其中201室里住着四位租客。这间公寓约20平,带厨卫,有两张一米五的床,一个小衣柜,一张写字桌。每月租金是1200元,卫生费20元,电按照一元一度算,一年1200的暖气费,WiFi每月50元。所有费用四人平摊。
这四位都是家政工,分别为月嫂赵红梅、李爱菊、钱桂兰,和育儿嫂周春月。往年的正月初八之后,她们大多都在雇主家做家政挣钱。而今年,眼看元宵节已过了八天,她们其中三个都还呆着屋子里:都在隔离中,且已失业。而不在屋里的那位,名叫钱桂兰,因为老家封村封路,现在还出不来。
几位家政阿姨原本相互不熟悉。家政公司都有微信群,每位阿姨有多个家政群,公司抽中介费实在太高(一般的,抽工资的30%,高的抽50%,每个月都要抽),所以逼得大家要私下在不同的中介公司微信群里揽活,梦想找到中介费最低的公司。活跃在这些群里,一来二往,就互相认识了。
通过微信,想法一致的阿姨们一合计:合租房吧。
很多家政工是住在家政公司的,这样其实有很多弊端。因为家政公司为阿姨提供住宿,对应的,阿姨们就必须在该公司揽活;在公司住宿,大家天天见面,有些家政公司以培训为幌子,反复收培训费,如果阿姨拒绝,即遭公司排斥;家政中介公司提供的住宿条件差,还需缴纳费用。
而自己租房,一是自由,可以到不同的公司找活,有时可以逃避公司抽中介费,偶尔接点私活多挣钱,二是晚上还能睡舒服些。
由于公司抽中介费,而且雇佣双方都抽,所以有些雇主也想摆脱这样的情况,也不愿意花这个钱。他们往往也与阿姨私下联系,节省中介费。家政工流动性大,家政公司不愿担责,不给阿姨保障,所以不与阿姨签合同。因此阿姨们这样做,家政公司是不管的,当然也无权管。
月嫂赵红梅是去年六月份才搬进来的,是位川嫂子,说话干脆直爽。以前住公司宿舍,有点打呼噜。宿管老师(编者注:中介公司提供的住处的管理人员)不喜,常斥责,说影响别人休息。
赵红梅刚接过一单。其实过节期间本不打算接单,想带女儿到延庆赏雪。女儿稀罕雪,说,没好好看过。计划没有变化快,临近春节时公司告知有客户,赵红梅想了想,还是上吧。
家里老公有慢阻肺,丧失劳动能力,每天还要吸氧,吸药。家里早年间修了两层小楼,不符合国家扶贫优惠对象,除了新农合报销部分医药费,其他全是自费,这些年就是靠着红梅做月嫂挣点血汗钱,维持老公的药费和家里的基本开销。所以一看有挣钱的机会,哪容错过,其它事情来日方长。
准确地说,赵红梅知道新冠肺炎还是武汉封城那天,宝妈告诉她的。她没上户之前,偶然从百度浏览上看了一次,说是谣言,每天为生计奔波,也没有把心思放在这上面。月嫂是高薪,要求严厉,上户不许看手机,据说手机辐射对新生儿健康不利,除非有重要的事,平常都是调成静音,晚上22点之后,才能看20分钟的微信或百度信息。当然每天超负荷劳作,人只想睡觉,哪有时间亲近手机。
疫情严重与否,赵红梅很大一部分是从宝爸口中得知,宝爸每天都会从超市、小区带回来一些故事。蓝衣服大爷与白帽子大妈争抢西红柿,操东北口音的大姐吐槽大白菜价格超过鸡蛋,宝妈要吃的肝肾买不到,快递不许进小区,小区开始测体温,小区开始登记,小区只许两天出去一次买菜,小区开始封闭式管理……
另一部分信息,来自手机上的疫情新闻,和街对面的汉庭酒店。赵红梅每天上下午要开窗通风两次。武汉封城之前,酒店门口车水马龙。封城之后,门可罗雀。种种迹象显示,疫情严重了。
家政姐妹每天在群里传递疫情信息,测体温,打卡,发定位。赵红梅也照做,作为健康和未离京的证据。
26天的合同期很快就到了,赵红梅要下户了。宝爸带回来的故事:管控越来越严格了,小区不允许租户进来了。她开始担心住宿问题,联系房东询问是否可以回到出租屋,房东回答模棱两可。一说,要社保卡,可是这对她来讲是天方夜谭,有哪个中介公司会帮月嫂买社保?二说,可以碰运气,让公司盖章证明未离京。不知是这家中介公司没有公司章,还是没有营业执照,赵红梅反正没盖着公司章,她处境尴尬起来。
没有公司章,她的证明就是废纸一张。打卡,朋友圈定位,村口工作人员概不承认,由于未离京,不能提供返京的健康证明,开不了隔离证。她在客户家,房东登记未离京人员,又没有她的名字,而且无法提供社保卡。
赵红梅哑巴吃黄连,好话说了一箩筐,夜幕降临,村口工作人员同意,只能进不能出。一旦外出,就进不来,罢了,安心休息,为国家做贡献吧,疫情结束再挣钱不迟。现在的她下户已有一个礼拜了,在等隔离解除那天,出去找工作。
钱桂兰和赵红梅是老乡,她们的户籍所在地,风景优美,经济落后。钱桂兰身材矮小,说话声与蚊子类似,细声细气,干农活就是一副吃亏相。她的生活真的不忍卒读。
83年全大队56名孩子考初中,只有5名孩子考上,又有5名孩子选择复读,其余46名孩子就地小学毕业,包括钱桂兰。那时包产到户刚开始,缺人手干农活,钱桂兰成天务农,19岁被人贩子拐卖到山西,用她的话说,她也想嫁到山西过好日子,除了人贩子欺骗,她本人也憧憬富裕的外面世界,讨厌穷山恶水五分田的川南山地。
外面的世界很无奈,山西除了住窑洞,冬天不洗脚之外,穷与四川不分伯仲。山西男人怕她跑了人财两空,严加看管外加家常便饭地虐待。第二年她生了一个小男孩。第三年,高粱涨势正旺的季节,一天晚上,她瞅准一个机会逃了出来。
婆婆背着孩子在前面追,山西男人打着火把带着全村的男亲属紧跟其后。钱桂兰在高粱地里躲了两天一夜才敢出来。她一路乞讨,打零工,做一些无法用语言描述的工作,逃回家乡。再婚后生下一子一女,老公在成都某小区当保安,薪资有限。
钱桂兰拼命工作,省吃俭用,2015年给山西大儿子5万元,作为其结婚贺礼,也暗含愧疚。母子坚冰打破。
村里封村封路之后,钱桂兰带领全家——读大学的儿子,上高中女儿,当保安的老公——都去地里,锄那些比人还高的杂草,锯那些比碗口还粗的杂树。把田地弄平整,送给村里那些闲不住的老人做,让他们种点庄稼,果蔬。她可以领点粮食补贴款,至少不会被罚款。因为队长说,撂荒要罚款了。
更多的时候她望眼欲穿,等拐点出现,等疫情解除。在外面,哪怕抛夫弃子,低声下气,看人脸色挣工资,也强过在村子里饿肚子。全家三亩六分耕地,解决不了温饱的。
李爱菊去年预定好了客户,2月8号预产期。月嫂都会前后预留半个月的时间等待宝妈生产,只有3%的产妇会在预产期当日生宝宝。春节期间李爱菊没回老家,在出租屋等。人算不如天算,客户倒是顺利生产了,2月14号李爱菊高高兴兴地提着行李箱去上户。谁知道,小区实行封闭式管理,除了小区住户,天王老子都不让进。李爱菊傻眼了,垂头丧气回到出租屋。
李爱菊已知天命,不,还多两岁,黑白头发各占一半。她这一单是磨破嘴皮,踏破铁鞋才争取来的。月嫂年龄超过五十,月嫂公司就不待见了。她跑了很多次见面会,往往连面试的机会都没有,网络上有很多月嫂阿姨的负面新闻,导致见面会上有60多位月嫂阿姨,才5、6位客户,竞争惨烈。客户要求也匪夷所思,除了技能、年龄、经验、地域、眼缘之外,有的要求不打呼噜,普通话标准,奇葩的有要求阿姨24小时服务不睡觉的,有要求产妇宝宝不能生病的,等等。
李爱菊这单,是由签单老师——也就是家政公司的销售员,与黄金期年龄(即年龄在45周岁左右)的月嫂合作,先把合同签下来,除了家政公司抽取高额佣金,李爱菊还得给签单老师一定数量的回扣,签单老师就会告诉客户,签合同的月嫂有不可抗拒的理由上不了户,然后拼命地、从经验丰富层面上推荐她,才谈成了。这下黄了,疫情期间,客户更少了。
育儿嫂周春月,身材单薄,沉默寡言。90年高中毕业的她,是四位家政工中学历最高的,在云南老家的学校代过两年课。村支书的儿子初二辍学后,顶替了周春月的岗。在出租屋里,她时不时冒一句:当年,我跟高加林一样。被村支书儿子挤走,要不然,我还在教书。
周春月到北京,先是做保姆,月嫂职业兴起之后,转行做月嫂。月嫂这职业,主要是熬夜。遇到威廉·西尔斯定义的高需求宝宝,一天只能睡三,四个小时。周春月患有轻微贫血,熬夜之后,白天走路,远远望去像是醉酒。有一次,实在太困,抱着小宝贝,撞了一下,撞到婴儿床的护栏。婴儿床护栏有一层海绵防撞装置,小宝贝无大碍,宝奶奶可不依,拉她去撞门,让她尝尝被撞的滋味。客户还投诉她,辛辛苦苦18天,7600元血汗钱就这样泡汤了。
实际上,家政公司只赔了1000元,剩下的6600被家政公司骗吞了。月嫂的工资都由家政公司代收,给客户造成员工制、客户利益有保障的假象。家政工投诉无门,只能自我安慰,运气欠佳,舍钱免灾。
现在她换做育儿嫂了,一般三个月之后接手。钱比月嫂挣得少,但是晚上能休息。
年前,周春月从上一个客户家辞职。这家她做了两个月:雇主让她每天吃残羹剩饭,她好面子,不吭声。后来,剩饭都吃不饱,她辞职了。辞职之前一个礼拜,周春月开始联系家政公司,希望公司帮她留意合适的育儿客户。
周春月文化高,有经验,相对来说易上户。春节,也是家政用工荒。家政公司为她物色好了客户,年后就上户。春节她回老家,铺天盖地的疫情笼罩神州。正月初二,她就动身返京了。她想尽早离家,除了家政公司不想煮熟的鸭子飞走,急着催她上户以外,畏惧家暴的老公也是另外一个原因。
回到北京,当时还没有隔离政策,她就直接上户了。在客户家呆了四天,管控才严格起来。客户是小学教师,上班时间推迟。之后客户开始挑刺,找托辞,其实心疼钱。最终,她被迫下户。而她干了四天的那点工资还不够抵扣中介费。
这屋子里的家政工姐妹,心态好,凡事想得开。她们想起那些困在老家出不来的姐妹,觉得现在还是强多了。有些姐妹刚来北京,家政公司不让住,下午就打道回府,回老家还要隔离。还有姐妹来北京花2000块,在宾馆隔离,隔离完了之后,好多单位没有复工,客户家里不缺人手,也找不到工作,没有地方可去,进退维艰。
留在“美好世界”的三位家政工姐妹,平时太忙,现在闲下来,除了关注疫情和追剧,学习成了她们的首要任务。母婴护理知识,幼儿早教,烹调技能,都该系统地学,提升自我很有必要。
从保姆到月嫂,已到知天命的年纪,大家知道最终都会被淘汰。现在,雇主家里基本都装监控,有些变态的,连卫生间都装。缺德的家政公司和客户不是个例。除了家政公司欠薪、跑路之外,还有一些家政公司,在阿姨即将下户之时,与雇主勾结,让雇主鸡蛋里挑刺。他们最终就以这种方式合伙侵吞家政工的血汗钱。
所以,每次能有一份合适的家政工作,大家就已经觉得很幸运了。对于大多数家政工姐妹来说,家政服务收入是他们唯一的经济来源。
那些即将工作的家政工姐妹们,你们一定要珍惜工作机会,一旦进入客户家立刻更换新口罩,拿出自备的消毒液,擦手,擦拭行李箱,洗澡,更换全部衣物。毕竟福特说,再也没有比工资更重要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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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入选北京鸿雁社工服务中心和尖椒部落联合发起的“封闭与流动:疫情下的家政工”征文活动,文章由鸿雁写作班供稿,指导老师为静远,她于2019年发起”落地生根”家政工写作项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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