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里的武汉(作者:小P)

by 小 p, at 29 January 2020, tags : 爷爷 武汉 奶奶 姓李 真的 我妈 韩家 长房

小P是我的朋友,她是一个严格意义上正宗的老武汉人。她也是这次坚守在一线保障基本民生的工作人员。她要安排好单位的值班,开车出去给值班人员买菜保障后勤,她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武汉人,也是一个正在为抗疫作出自己贡献的武汉人。她抽空写了这样一篇文章,经她同意我发到自己的公号上来,让大家通过她的文字,了解一个老武汉人眼中的武汉。全文如下:

我妈常说我是正尔八经的武汉人,我当时想,武汉这十八线城市,当这个正尔八经的武汉人有什么好啊?不过,就算我不想承认,我还真就是正尔八经的老武汉、老汉口。

  怎么说呢,我老家在汉口的长丰乡,听着就像乡下。不过,我记忆里,它就一个城中村。那个乡里就三姓。一个姓韩(我祖宗);一个姓李(我奶奶的祖宗);一个姓王(我姑父的祖宗);那位著名的凯凯王,王凯帅哥的祖宗好像也是这个!这么说起来,我和王帅哥也算是有点亲戚关系吧?回去查查家谱!

  我们韩家在那儿有多少人呢?我也不知道!反正那儿有个一站名,叫韩家墩!

  传说家里还有个祠堂,不过我没去过。

  我对我这个家族人数上的理解是啥时候呢?过年!

  我爹在世时,我最怕过年,我十岁之前住在青山区红纲城,我奶奶家住在汉口地区的硚口区古田二路。我爹那时过年不叫公车,我们就得从青山坐渡轮到粤汉码头,然后我妈拉着我两个姐姐,我爹扯着我走到车站路去追那辆1路公共汽车!1路公汽,直线走解放大道到古田二路。这也没完。因为我奶奶家又不住在解放大道上,我们就得从解放大道像二万五千里长征一样,走到我奶奶家。

  到了奶奶家,还没歇口气,就立刻陷入了认亲戚的必答题考核中。我小时候常常会十分困惑,大“旧”爷爷和小“旧”爷爷是什么爷爷?难不成还有“新”的爷爷?当然,我问我妈时,我妈笑得不行,但她竟然就笑完了,也没告诉我为什么!所以我明白了第一个道理,坑娃的爹妈自古有之。

  等着把亲戚们走完一圈,姓韩的、姓李的、姓王的我们也就差不多转了一个遍。

  所以,每年大年初一,我妈一定会跟我爹进行关于要不要去奶奶家的争论!当然,我妈就没赢过。

  我小时候真的、真的,就希望我妈那会嘴皮子利索点,把我爹灭了。那时,我就又明白了一个道理:梦想这东西,从来就不是为实现而产生的!

  真的,我到现在都是,不到万不得已,坚定的不去长丰乡。

  为什么?

  这么说吧,我姐去古田街上班,然后一个姓韩的职员忙热情的打招呼,说她是我姐的姐!

  后来我上班,已经到水厂站了,离古田还有好几站地呢?请放心,只要姓韩,一准是我们老韩家人,没一个错的;我就算搬家,楼上也姓韩,一说,她说她是我姑妈!

  后来,我常去买书的一家书店,老板娘不姓韩,我挺高兴的。转头,老板娘的娘来了,说“你姓韩啊?我也姓。你爸谁?”得,聊了三句,我又多了一个姑妈!以后我再也没去那家买书了。

  而我对我的家族人口有更深一点的了解,还得说在我奶奶的葬礼上!我奶奶是96岁高寿去的,那时我爹已经去世十多年了。作为长房的孙女,我们也得站在自己的位置上。

  别以为我长房就挺牛,其实不是。我们只是我爷爷家的长房,我爷爷是老四,他上面有哥!况且我们还是女儿,都上不家谱。不过让人高兴的是,我二叔一样做不了主。因为我大爷爷他们虽说早就去了,但我大爷爷的儿子、孙子还在啊!人家是长房长子长孙,于是,丧事掌事的是我大爷爷家长孙!

  当然,我们一点没有觉得被冒犯了,你们怎么说,我们怎么做,长丰乡的规矩,我们真的不知道啊!

  到了晚上,家里还有守夜,然后各种礼数,什么叩头之类的。最重要的唱名。就是把子孙的名字要唱出来,表明老太太子孙繁茂。

  说实话,我奶奶三子三女,女儿嫁得都不错,也真的子孙繁茂。但到了儿子这儿,就有点寒酸了。我爹三兄弟结婚都晚,然后孙子辈就只有堂弟一个男孩,人数和岁数上与姑妈家的孩子们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不过算了,反正我目前为止,只认识姑妈家的表哥们,再下一代,真的就剩下眼熟了,名字一个也叫不上来。

  当然,我说的重点不在这儿,重点在,我们这些直系子孙念完了,就要念旁系了。

  比如我奶奶娘家的侄子们、侄孙们、侄重孙们,还有两位数的玄孙们……

  等念完,我都替唱名的叔捏一把汗,真是太辛苦了。问题是,这只是李家近一点的亲戚,还有韩家的啊?我爷爷是老四,他上头还有三个哥哥的!

  反正念到后来我的腿都麻了,是站麻的。就听着那一串姓韩的名字一个个的往外蹦,然后,我知道,韩家真有族谱。比如我爷爷是“昌”字辈,我爹是“洪”字辈,我是“世”字辈,我侄子是“守”之辈……再多我也不知道了,听说是八个字,世代更替使用。

  总算把名字都念完了,我以为没事了。但是姓韩的和姓李的打起来了!

  因为姓韩的觉得为什么要先念姓李的,这里是韩家的地盘。姓李的觉得,老太太姓李啊,当然得念姓李的。若是你们‘四爷’去了,就可以先念姓韩的了。‘四爷’是我爷爷,他那会还在,在屋里躺着呢!然后,大家打起来了。

  送葬时,我堂弟两岁的儿子坐在棺材上(是真的棺材,不过是租的),几米长的鞭炮齐鸣,我都替那孩子想哭。

  你们知道吗,长丰乡的葬礼是五颜六色的!我也不知道这是不是只有长丰乡独有的规矩。子侄辈用“白”,孙子孙女辈用“黄”,重孙辈用“绿”,就是戴着头上的那长布。我们家竟然还有玄孙辈的,他们戴“红”!

  当然,这也有好处。看到戴白的,叫叔、叫婶;黄的就跟我平辈;绿色、红色的我就可以摸摸口袋,要不要给点糖。一点也不会认错。送葬的鞭炮响起,然后一条近五十米的队伍举着花圈,放着炮,戴着各色的头帽一路哭着跟着那棺材……

  奶奶去世27天之后,我爷爷也走了。我姑父说,“太叫爹爹缂弄饭了!”

  那时,一直以为跟爷爷奶奶没什么感情的我泪流满面。当然,奶奶葬礼的故事,在爷爷这儿又演一次,然后我只剩下累了。

  唉!我想说啥的?对了,我心中的武汉。我心里的武汉其实最直观的,我刚说了,大!

  红钢城到古田,感觉上就是横穿了武汉一样。后来我看看地图,的确是横穿了!后来念书去武昌,我搬到汉口了,我又纵穿了四年。

  武昌和青山对汉口人来说,就是另一个城市。这种穿来穿去的,天天跟老爹吐槽后,我家后来就没住过超过二楼的房子;我的学校就没离我家超过五十米;后来我上班了,我爸就把房子买到我单位的马路对面!保证让我走路不超过十分钟。弄到现在对我来说,超过三站路,我就得晕菜;开车没导航,我直接趴那儿了。当然,有导航时,我也常走错了,因为我左右不分。

  老爹去世多年了,爷爷、奶奶也去世了,叔叔们搬离了老宅。老宅现在已经划进了拆迁线,曾经跟着父亲走街串巷去拜年的日子只存在于梦里了。有时在街上看到一个熟人,等想起是谁时,车早就过了好几百米了,有如水过无痕。

  我妈娘家在青山,还有一位九十多岁的大哥,两位八十多的姐姐。去年初一我们有事,初二才带着老妈去青山。我九十岁的大舅在阴冷的大门外坐了一天,还逼着子女们给我们打电话,生怕我妈有什么事;因为不常去,我妈找错了楼栋。大舅好像听到了,非要他儿媳妇出来找。我说给我朋友们听,他们说,他们又相信兄妹之情了。

  我妈也不年轻了,她想去看兄姐们,也只能让我们带她去,我这几年忙,姐姐们又各有各家,所以也就过年时大家都放假了,才能让他们见一下,说说话。

  今年早早的她准备了礼物,可最后,我们说有疫病了,别去了。她说,“那我们戴口罩,我们在门口站一下就走成吗?”

  我真的不忍拒绝她,可是情况越来越严峻,我最后没法,跟她说,不能去,就算我们不怕他们,难不成他们不怕我们?

  老妈最终默认了,天天跟大舅和姨妈们打电话,有时我真的很内疚。我真的抽不出一天时间,带她去看看自己的哥哥姐姐吗?哪挤不出这点时间?

  我妈常说,等他们这辈走了,我们也就断了。我明白她的意思,长辈有时就是桥梁,因为爷爷、奶奶、父亲不在了,然后姓韩的亲戚们慢慢的走远了。

  而我现在已经认不全大舅家的孙子们了;而姨妈家的子女,也早就因为距离而日渐疏远。真的等老人们不在了,以后走到街上,会不会也就觉得面熟,然后就一踩油门,当自己认错了?

  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写成这样了,明明想写一个我心里的武汉的。不过重看,又觉得也可以,我心里的武汉,不是漂亮的地方,不是特别的地方,只是我的家,我的根罢了!

  最后,轻轻在心里喊一声,武汉加油!    

                                     2020年1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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