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日记 | 武汉封城的第三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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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城第三天，小雨连绵，潮湿阴冷。这两天都没出门，通知跨江交通封停，汉口汉阳和武昌开始隔离，分开管控，早上站在窗边，十五分钟，路上没有一辆轿车，像以前举办马拉松实行交通管控，全程封路，中途驶过一个蓝衣外卖员，看着像饿了么或盒马，感谢这些小哥，风雨无阻坚持送货。

小区里非常安静，我昨晚特意看了看亮灯情况，其实住户不少，70-80%的家里都亮着灯，往年的大年初一，大清早就会被楼下拜年的吵醒，有急着上高速回周边老家的，有走亲访友串门，也有去逛街，今天早晨没有任何动静，只听到保洁工人拖垃圾桶的声音，突然有些怀念叽叽喳喳的熊孩子们，以前觉得吵，影响我睡懒觉，现在又希望他们能闹出点声音，哪怕是隔壁屋大爷吊嗓子都行。

刚嘲笑广电总局捐影视作品，意在丰富大家的精神文化生活，突然也许有点道理，大家被迫在家，需要点东西解压，我本来买了大年初一的电影票，也申请提款，群里各种消息堆叠，有积极讨论，也有无意义的焦虑，打算写完这篇文章看点喜剧，自己已经快忘记笑是什么感觉。

昨天本想写点日记，又觉得大年三十，虽然自己完全没有过年的喜悦心情，也不想过分传播渲染负面情绪，给其他人徒增压力。

没有愤怒，只有无语、无奈和无力。爸妈去医院值班，路上发来照片，空荡荡的大街，满地落叶残枝，封城后，他们每天步行去医院，幸好家里住得近，走路半个多小时到医院，就当强身健体，但很多住得远的医生护士（尤其是跨江通道封闭后），上下班成了老大难，公共交通停滞，又喊不到车，出租师傅一看是医院的乘客，纷纷拒载不敢接单，我要是他们，心早凉了半截，每天拿命值班，出行都无法保障。

封城封的如此草率，医生出行如何解决，急病患者如何求助，其他工作人员怎么上班，一连串问号冷冰冰的甩到武汉人脸上，大家一脸茫然，不知所措，除了微博微信发声求援，暂时没有其他切实有效的办法。

昨晚我妈说医疗群里发了图片，回家不方便的医生护士可以就近住酒店，有个清单，微博上也传开了，但是得自带四件套洗漱用品，因为保洁的都放假了。

医疗物资依旧短缺，医务工作者的安全完全没有保障，我每天看着爸妈去医院值班都很紧张，生怕他们被传染，还用着普通防护口罩，最缺的时候一天只发一个，看了几十个病人没法换，硬着头皮继续接诊，测试盒子每个医院都缺，因为归疾控中心管，有时候心里很清楚面前的病人多半是肺炎，没法确诊，只能开点药通知回家观察。

现在武汉市民普遍恐慌，有点症状都往医院跑，要求检查拍片，医院更加不堪重负，早就塞满了病人，其他科室统统腾空收治发热患者，能出院的全要求出院，医院原本是救人的地方，现在成为病毒集中传播的传染区，感觉满是讽刺和荒谬。

我每天微信给爸妈发“你们注意安全，别被传染”，同学妈妈也是医生，她负责的一个病人高烧好几天，请来呼吸科专家会诊，专家几次说不是肺炎，前天她强行要求患者去测试，结果肺炎无疑，同学妈妈从昨天开始就回家在小房间里自主隔离，不许家人靠近，大年三十的饭都是戴口罩手套端进去，关门独自吃完，我同学现在微信一直处于焦虑不安的状态，今早听到她妈咳了几声，说嗓子不舒服，吓得眼泪哗哗，还说她自己也有点头疼拉肚子，吃了两颗黄连素压压，我和另一位同学轮流开劝，多休息，吃好喝好，没事的，不要自己吓自己，其实我们俩心里都没底，只能故作轻松的安慰。

也有1月去武汉培训的同事，正在老家过年，我也花式提醒他不要出门，注意观察，务必吃好喝。万一有情况，整个公司和项目都得隔离，他已经写了情况说明，也保证不出门不走亲戚，安安心心宅家。

昨晚微博疯转的几张同济、协和医院年夜饭的图片，全是泡面饼干蛋黄派，视频看完我一句话都说不出口，刚说完物资充足，保证市场供应，现实却屡次打脸。我爸妈医院还能吃上速冻饺子，稍微好点，但都很无奈，因为全员加班，消耗快，不知道能吃到什么时候，外面餐馆都歇业，外卖也不敢往医院送。我妈昨天有盒马预约的订单，写错地址送到医院，盒马小哥不肯送，让她出去取，觉得有生命危险，所以我觉得微博有个提议很好，医院开辟个外卖集中收货的隔离区，哪怕是个小桌子都行，大家都是普通人，我很能理解小哥不愿靠近医院的心情，弄个安全区域，让他们送的也放心。

自从封城后，许多外地同事关心我们家囤货够不够，目前坚持一星期没问题，昨天刚和盒马门店确认，正常营业，大部分货品充足，可能绿叶菜比较少，但线下运力不足，只能戴口罩上门买，我从来不加什么门店群、团购群，现在为了家里正常吃饭，我把我妈都拉进了盒马门店群，关注客服第一时间发的消息，中百武商这些大超市也正常开门，根茎类蔬菜比较足，但附近的菜市场，生鲜店都没开门，可能初五之后才恢复营业。

虽然商超都有库存，现在依然不敢出门买东西，因为一旦被传热，基本无计可施，只能在家吃药自愈，我爸妈天天说我免疫力看着就不行，冒天大风险回武汉过年，万一感染得不偿失；加之封城后疫情非但没有好转，这几天反而恶化，整个城市处于无人看管的半瘫痪状态。

刚刚看到好几条物资运输的新闻，保障物资先行，绿色通道加急云云，希望真的能及时送到，昨天有位同事想给我寄口罩，因为我说我爸妈都在医院值班，他们没有防护口罩，我每天都很担心，同事电话问了京东和顺丰，一听发往武汉都不接件，跑了好几个顺丰点，终于有个愿意收的小哥，但不保证时效，也不保证武汉这边有没有人送。不管我能不能及时收到口罩，都很感谢这位同事，查到包裹已经在路上，疫情面前，该给力的集体沉默，失望之余，又被周围的普通人感动。

还是有很多好哭的地方，我的猫咪送去寄养，只准备了10天的猫粮，昨天和医院说不好意思，可能没法按时回去接猫咪，我会淘宝买粮寄过去，麻烦他们多照顾几天。医院让我放心，嘱咐我戴好口罩，不要外出，他们每天发猫咪的视频，都是看着猫咪长大的，当亲儿子对待。“你安安心心在武汉，猫咪我们看着呢”，看到微信的回复，我重复说着谢谢，太谢谢你们，心里大石也终于落下一块。

大年三十的晚上，我没有看春晚的心情，台上象征喜庆的大红，主持人和观众的掌声笑脸，和我所在的城市形成鲜明对比，一边是欢快的歌舞表演，一边是医生崩溃的嚎哭、昼夜加班的建筑工人、治病无门的病人……这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我被撕裂成两半，微信群里外地的朋友各种抢红包、拜年祝福、发年夜饭图片，一半的我正机械式的回复“谢谢！也祝你新年快乐”，另一半的我只想关注疫情最新动态，其他与我没有任何关系。

早上看到许多人号召轻度、疑似患者在家隔离，家里比医院安全，客观来说，现在医院爆满，没有恰当隔离防护，的确危险，但面对大批恐慌就医的患者，我真的真的希望大家抱有同理心，他们有权惊恐，恐慌源于对真相的无知，源于信息不透明，源于信心缺失，“在家隔离”也许等于“在家等死”，等于让他们抽签决定自己和家人的生死，很多人只是图个安心，如果无法尽快排除肺炎的可能性，劝病人们不要出门，在家等着，无疑在告诉他们医院已经崩溃，你们不如自救自愈。

我赞同分流部分患者，比如流感、普通发烧的患者就近去社区医院治疗，提高社区门诊、卫生站的诊疗和教育力度，而不是粗暴的把这批患者推开，就算安排回家隔离，也必须提前科普如何科学隔离，家里怎么消毒通风，患者如何服药，观察病情状态。

集中湖北省大半资源的武汉已经至此，我无法想象周边城市的现状，医疗资源更加紧缺，基层群众教育不到位，大多村民大大咧咧，毫无防护意识，出现感染症状也不及时就医，拿退烧药“压一压”（当然县市医院也没有能力救治），这些城市在满眼“武汉加油、武汉求援”的阴影里悄无声息的沉没。

我许多同学都来自周边城市，他们待在外地，但爸妈都还在老家，刷朋友圈看他们着急的转发疫情报道，呼吁大家捐款，哪怕只是看到不断增长的病例数字，我都感到窒息，宛如被人捏住口鼻，更何况远在外地，只能语音视频关注家人情况的他们。小地方更不敢病，不敢倒下，因为清楚医疗水平更没保障，只能坚持，唯有坚持。

早上我们小区已经有大姐拿着大喇叭喊话：不要外出，出现发热症状马上联系小区物业，但在爸妈老家，依然缺乏通知和宣传，更别提有没有备好口罩、消毒液、酒精棉片等防护用品。农村过年喜欢聚众活动，喝点小酒，打牌打麻将，又不缺武汉打工返乡的人，现在全靠我们发微信、打电话通知：不要出门不要出门不要出门，还得百般确认他们真的执行，有时候只差隔着电话大吼骂人，逼着他们重视起来，严肃对待。

看到昨天春晚没有人戴口罩，密闭空间里挤满观众，甚至没提过加强防护，我心里的无力更甚，农村更爱看电视，经常一个村的聚在一起嗑瓜子看春晚，在他们所能接触的有限信息里，看不到疫情最新进展，看不到正确的防护科普，只有阖家欢乐的表演，只有台本尴尬的小品，只有大团大团的红。

在微博也看到许多人说，关注疫情和庆祝过年看春晚不冲突，不能因为肺炎传播，啥娱乐活动都暂停，所以我选择大年三十沉默，不管是其他网友，还是我爸妈都需要点正能量，身体健康重要，精神情绪也得稳。网传视频的医生护士嚎啕大哭，是绝望下的崩溃，也有许多人，一点点被恐慌蚕食，从内而外的崩塌，瘫成散沙。

昨夜和爸妈喝酒碰杯吃饭，祝他们新年快乐平平安安，家里也贴上新的福字和对联，认认真真的对齐春联，第一次这么有仪式感，感觉我正努力把两个“自己”粘合成一个，在铺天盖地的压抑里找到寄托。今天也有些好消息，援助陆陆续续到达武汉，各方加班生产建设，虽然有些伤疤一辈子难以愈合，我也相信明天一定会更好。

谢谢所有发来关心，提供帮助的朋友们，祝大家新年快乐，鼠年万事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