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期特别篇（各位，请继续加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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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疫期特别篇》：各位，请继续加班——

——第一节：为了加班，而加班——

几年前我在扶贫办工作的时候，忽然接到通知市脱贫攻坚检查组第二天将到子午县检查，时任党委书记要求扶贫办公室在市检查组来之前一定要做好所有准备。

我们准备了很多资料，扶贫本来就是个费纸的工作，扶贫迎检尤为突出。但是我们很快发现，其中最重要的一项资料，这次检查的新要求“五张照片”，我们没有准备，即住房、饮水、用电、产业和入户路的照片。

这些照片都必须去贫困户家里拍照才可以，而当时天色已经比较晚了，我们决定第二天通知全体职工去贫困户家里拍照，今天大家已经很累了，先回家休息吧！

彼时小帅、花花和大傻都还没有来到鸟语花镇，扶贫办公室还是老项、我和阿朱。我们三人决定回去休息以后，不出半个小时，刘副镇长气急败坏地打电话过来，让我们马上回去加班，党委书记非常生气。

我回到政府院子里的时候，看见党委书记正在训话，几名副镇长、副书记正在接受他的训斥，其中分管扶贫工作的刘副乡长首当其冲。党委书记说的一句话，我听得很清楚，“这都什么时候，还不加班！”

当时的党委书记现在早已退休，刘副乡长也去了残联。刘副乡长在任的时候，我没少和他起过冲突，对骂都有两三次，实话讲，刘副乡长心眼不坏，私下算是比较厚道的人，我和他多次冲突，他也没给我穿过小鞋，比起很多小肚鸡肠之辈不知道要好多少。

刘副乡长的所有问题，最后我想来，都不是品格的问题，纯粹是能力的问题，这一点我并不想替他辩护。刘副乡长逻辑和组织能力比较差，理解能力很差，表达能力也很差，导致她总是很难理解别人想表达的意思，别人也很难抓住她讲话的中心思想。

别小看“理解能力”和“表达能力”这两个能力，这两个能力是每个人最基本的能力，意味着每个人都具有这两种能力，却大多数人都能力不强。我以前表达能力也很差，自以为讲明白了事情，其实听的人一头雾水。后来我看了一个故事，是福楼拜教莫泊桑写作的，福楼拜对莫泊桑说，一条大街上坐着很多老头，你看见了一个，描述给别人听，要使听的人走在这条街上，不会把这个老头与街上任何一个老头混淆。我当时觉得，这才是描述一件事情的能力，我一定要培养自己这种能力。

当时脱贫攻坚是政府一等一的大事，就像两年前的环保督查，大半年前的洪灾重建检查，以及此时的防控工作督查一样，领导们非常重视。那晚我们几个人回到办公室以后，开始有模有样的开展一些工作，但总的来说还是细枝末节，并没有做太多实际的工作。

但我们知道，此刻的加班，是为了加班而加班，是一种表态，是党委书记和刘副乡长的定心丸。所以我们最后加班到夜里几点，衡量的标准不是几时完成工作，而是几位领导的心理预期，当晚我们加班到夜里两点，主要是完善一些细迎检节、玩手机、聊天和坐着发呆，因为老项、阿朱和我商议过，如果夜里两点下班，应该比较符合几位领导的心理预期。

当时我们有一段对话：

阿朱说：“老项、鱼哥，我们坐在办公室也没什么事儿可做，还不如早点回家睡觉！”

老项说：“最好不要，一会儿万一刘副乡长或者书记回来，看见我们没加班，肯定要骂人。”

我说道：“我觉得我们还是继续加班到足够晚比较好，不是为了今晚不挨骂，而是为了本次迎检不挨骂。扶贫迎检，本来就是个玄学问题，你准备充分可能找出个问题来大书特书，一切白费；你不做准备，有可能虚晃而过，皆大欢喜。如果我们现在走了，明天检查出了问题，肯定用今晚我们没有加班借题发挥，把责任甩在我们头上；而如果我们今晚加班到半夜，即使明天检查出了问题，我们今天可是加班到了半夜的，受到的责骂也会少很多。”

老项拍桌子道：“对，我也是这么想的。”这就是典型的为了加班而加班，为了表态而加班，为了免责而加班。

——第二节：再见，汪刚常委——

几天前，我中午在疫情防控办公室值班，汪刚常委和杜玉门在办公室聊天，或者也可以叫谈论工作。

子午县实行“蹲点领导制”，每个乡镇都会被派驻一名蹲点县领导，县领导一般不现身，但是重要时刻一定会出现，他们帮助乡镇是做重要决定的人。

我们鸟语花镇的蹲点县领导就是汪常委，汪常委的政治敏锐性很高，自从湖北省黄冈市卫生健康委员会主任被免职以后，他每天都在疫情防控办公室坐镇，特别是中午下班到下午上班这段休息期间。

看来，为了加班而加班这种事，县级领导也不得不做。

汪常委坐在办公桌前，他的秘书在办公室门口电暖炉旁边一边烤火一边玩手机，杜玉门站在汪常委的办公桌前，俯着身子，手肘靠在桌子上，说道：“常委，我觉得我们的宣传力度还不够，我们做了很多工作，但是上面的领导们看不见，你看昨天，高堂镇就因为写了一篇什么‘防疫五个一工作法’的报道，这两天县领导们一直在念叨，高堂镇防疫工作干得好。我说呀，干得好个屁，他那个什么‘防疫五个一工作法’里面讲的东西，我们哪个乡镇没做呀？！与其说它防疫工作干得好，不如说它文章写得好！”

汪常委说道：“这就是人家厉害的地方呀，人家可以把平平无奇的工作宣传出来，这就是工作成绩呀！我们还就是缺这种写文章的人，你十个干工作的人，在上面领导眼里，就是赶不上一个写文章写得好的人。现在的工作，你光会做不会吹不行，你光会吹不会做更不行，得又会吆喝又能干事儿才能得分！”

杜玉门看汪常委同意他的意见，继续说到：“所以我这几天在想，我们不能光干上面的规定动作，我们还得有点儿自选动作，这两天忙，等工作稍微空一点了，我和苏主席一起研究研究，我们也学其他乡镇搞点创新，整点儿我们的亮点，我们还是要造出个‘鸟语花镇抗疫经验’出来，把我们鸟语花镇的名字打出去，这样汪常委和黄书记的脸上也有光啊！”

汪常委赞许地说道：“对，我们不能把所有精力都投入到工作中去了，宣传也是工作嘛！你干了工作，没人看见，那等于没干。我要再次给凌莎打招呼，让她多抓取一些亮点事迹和先进个人出来，我们镇这方面的宣传太薄弱了！”

杜玉门笑道：“对对对，我就是这个意思，咱们也请电视台来采访采访，写几篇文章出来，给县领导们看看，我们鸟语花镇也是做了工作的，嘿嘿嘿……”杜玉门笑起来一脸的褶子，看起来很猥琐狡猾，就像是抗日电视剧里的翻译官特型演员。但杜玉门其实是故意笑得那么猥琐的，那是他们那一代人的幽默方式，他笑得很猥琐，就是为了等着别人说他笑起来猥琐，然后他就可以继续嬉皮笑脸的反驳了。

其实我很不明白杜玉门对汪常委近乎谄媚的态度，如果说临危受命，身挑疫情防控办公室这个大梁，是为了退休前再干几件实事儿，令人敬佩的话。他讨好汪常委就没什么动机了，至少在我看来是这样的，总不会是为了高升吧，杜玉门还有几年就退休了；也不会是为了发财吧，杜玉门在县城有好几家店铺，每年能为他挣几十万；为了拓宽产业，也说不过去，杜玉门的产业都是面对个体消费者的，和政府采购并没什么联系；反正，我要是杜玉门那种情况，我谁也不用讨好，为了实现自我价值只需要专心工作就好了，为了过好日子只需要经营好自己的产业就行了，完全没必要一把年纪还要陪笑。也许这就是杜玉门厉害的地方吧，也是他的成功之道吧！

领导们如果总是为了怎么创新而创新，那么底下的员工们就不得不为了加班而加班，为了工作而工作。

但汪常委有这样的想法很正常，他的“发家史”就是一支笔，他就是靠写新闻和材料，从乡镇干部转变为县领导眼前的红人的。他出生家庭并不富裕，能取得今日之成就实属不易，试问公务员里面能有几个人爬上副县级实职的？凤毛麟角，而这一切都是笔杆子给的。

所以，这种靠笔杆子爬上去的人总是迷信笔杆子的力量，他们相信笔杆子写文章、写材料可以解决一些问题；就像基层干实务爬上去的人一定会迷信干实务，轻视溜须拍马，轻视文字宣传，相信干实务可以解决一切问题；而靠溜须拍马走后门爬上去的人，一定会迷信溜须拍马走后门，以为可以解决一切问题。

但事实经验告诉我们，都是片面的。光会世故圆滑、溜须拍马，不行；光会干实务，也不行；光会舞文弄墨，也不行；事实证明最后的成功者，既要会干实务，又要会宣传，又要会世故圆滑，才能走到最后，不然就会栽跟头。

汪常委就栽跟头了。以后我们大概再也见不到他了，他被双规了，早上只是听到风声，晚上的时候就已经在三江市纪委的公众号上看到公告了，短短两三句话，只说了“涉嫌严重违纪”，其他什么都没有说。我原以为这样的大事必然会在鸟语花镇引起轩然大波，但很意外的没有，大家像往常一样，并没有什么异常，这件事情似乎并没有对鸟语花镇的任何人产生影响，就像这个人跟我们从来就没有什么关系。

不过这也是正常的，他任鸟语花镇蹲点领导的时间不足一年，平时喜欢在会上长篇大论，一个三小时的会议，他要独占一个小时以上的讲话时间，黄帝书记再占一个小时，其他人的发言时间占剩下的最后一个小时。汪常委喜欢周末开会、中午开会、晚上开会，很显然汪常委很害怕打扰大家的工作时间，所以经常选在这种时间开会，但也很显然，他并不担心打扰大家的休息时间。

总上所诉，我觉得没有人在意他的离开是正常的表现。黄帝书记和田伍镇长似乎接受了纪委的调查，不过很快就回来了，办案的是市纪委带领石洞县的纪委工作人员，子午县的纪委并不参与其中，据说这是惯例。

这一切风平浪静的更重要原因是此事与子午县并无关联，是汪常委升副县级的第一份工作，好多年前的事情了，在三河县任副县长时犯下的事情，具体是什么事情就不知道了，据说牵连了几个副县级和正科级干部，其中一位已升任大碗省民政厅某处长，也被双规了。

世事无常，时代在进步，科学日新月异，科技将会一步步改变我们的生活，现在这个时代，你所做过的一切都将被记录下来，不管过去多久，很多名人被翻出陈年旧事来而声名扫地的比比皆是。

——第三节：请你们强制休息——

原扶贫办主任，我在鸟语花镇最佩服的人——老侯，倒下了，现在正躺在医院里。他还有三年就退休了，两年前他曾因为心脏出问题而请了三个月病假去省城看病。

直到他倒下了，我才想起他从来都不是一个身体好的人。就像阿朱，我们总以为她和其他女人不一样，即使在孕期也安排大量工作给她，直到她在扶贫办公室内晕倒，我们总是要累倒一个人之后才知道原来他是会被累垮的。

我们即使已经在电视里看到无数例子，但我们还是相信，自己周围同事的身体是铁打的，他们不会离开我们，然后一个故事一个故事地上演，让我们后悔莫及。我们不想要死去的英雄，我们想要活着的同事。

可以感到欣慰的是，今天各级媒体都在呼吁让超负荷的工作人员强制休息，这是一个巨大的进步，我们终于不用挥着高尚与奉献的皮鞭，赶着可敬的人们去做无谓的牺牲了。让一线人员轮班下来睡几个小时，耽误不了防疫大事，这个世界离了谁都在转，如果这个岗位离了他就不行，那么恰恰也说明我们的管理系统是有问题的，存在巨大风险的。既然不能缺了谁，那么这个人倒下了，所造成的问题是不是更严重呢？！

从1月24日到现在，政府和村社工作人员已经差不多连续工作一个月了，在口罩短缺、防护服短缺、体温枪短缺的情况下，靠着两条腿走村入户，基本完成了全县几十万人的走访摸牌工作。当然，大家的工作成绩也是喜人的，虽然当谈到这个工作成绩的时候，很少有人会想到他们：子午县除2例输入型确诊病例以外，未发现其他确诊病例。

下午上班的时候，武春秋走进办公室，告诉我们：“从本周末开始，我们实行周末两班倒，也就是一半的人周六上班，另一半的人周日上班。”这样我们每个人一周就可以休息一天，但其实我并没有这样的待遇，因为我是疫情防控办公室物资管理组的，除非那天没有任何物资发放，不然我还是会有工作，但总归是好事情。

不过这样的好事并不是领导认可的，武春秋专门叮嘱我们，此时保密，大家知道即可，不要让领导和其他办公室的人知道，这是我们办公室内部私下的安排。

休息吧，各位奋战在一线的“抗疫”战士们，你们的身体不只关系到你们，还牵动着你们的父母、你们的爱人、你们的儿女，休息是为了更好的工作，只有休息好了，才能更加精力充沛的投入到这场“抗疫”斗争中。

向所有废寝忘食、加班加点的抗疫一线工作人员道一声，你们辛苦了，好好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