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区日记:从医护到患者,我的生死自救丨特别报道

文/杜圆圆

编辑/单一

根据预测,新冠肺炎或将在一周后,迎来新的爆发期。从去年12月初被发现,到目前为止,疫情已经持续了两个月的时间。

从始至终,医护人员一直是最前线的逆行者。武汉这座刚崛起的新一线城市,成了全中国最惨烈的战区。

冲锋号吹响之后,一线的医护人员一直都在超负荷运转,病房爆满,物资紧缺,全国抗击新型冠状病毒肺炎的战斗仍在继续,医护人员都在用各自的方式,维持着这座城市的运转。

有战役,就有受伤。

在战役初期,医护人员甚至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感染上了新冠肺炎;即便到了现在,他们依旧是承担风险最大的一批人。

救他与自救在同时进行。

以下是四名被感染新型冠状病毒的医护人员参与“抗疫”的口述,讲述武汉最前线的实况。(经锌财经编辑整理)

“和爱人被隔离长江两头,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

讲述人:武汉第七医院  叶医生 

于2020年1月30日确诊感染

2003年,一场首发于广东的SARS病毒引发了全球关注,那年,我参加了高考。当时,高考那两天要量体温才能进考场,有些考生身体不舒服,身边有医护和警卫守着。

高考结束后,我填报了武汉大学医学院,如今是武汉市第七医院的一名医生。没有想到,在2020年这场以武汉为圆心的冠状病毒风暴中,我也成了漩涡中心的人。

2020年1月21日,武汉市第七医院被选为定点收治医院,医院随即进行环境整改,腾出所有病床,用以收治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肺炎确诊和疑似病例。

1月22号晚上10点开诊,来就诊的患者排队已经排到马路上,两个小时的时间,医院的病房就住满了。面对这样的情状,作为一线医护人员,坦白说,内心也有几分紧张的,但是穿上工作服,我们更多的时候是忙碌,忙着和病毒作战,忙着和时间抢人。

医护人员忙着和病毒作战

1月24日,是万家灯火的除夕夜,也是我的不眠夜。

这天是夜班,从下午5点到第二天早上8点半,一晚上接诊将近300名患者,近16个小时马不停蹄的作业,除了面临被感染的高风险,还有很多外人难以想见的困难。

医院的防护物资紧缺,大家身上的防护服在轮班结束前是不能脱下来的,那时候我们还没有经验,穿上防护服后,不吃不喝,憋了16个小时才去洗手间,第一次经历这样的事情,实在憋慌了,第二天我们就穿上尿不湿了。

大年初一的晚上,又是一场从天黑到天亮的战役,这16小时里我又接诊了几百名患者。1月26日,大年初二,正在“备战”的我觉察到身体不适,CT影像呈阳性,我中招了。为了避免成为传染源,向医院申请了隔离,1月30日,核酸测试结果出来,至此确认感染。

我还是选择了回家隔离治疗,每天有很多患者来就诊,我觉得自己的情况还是比较乐观的,不想占用医院床位,选择了回家。

不只是我,我们医院已有十多位医护人员确诊,大家大多选择了在家隔离,建了个小群互相关怀、交流心得。 

在这里“病友”里,还有一个我最关心的人——我的爱人。

她也是一名一线医护人员,也一样在工作中被感染,她从1月22号开始隔离治疗,1月30号确诊,已经属于重症了,只能在医院隔离治疗。

22号送她去医院后,我们就一直没见面了。我在武昌区,她在硚口区,中间隔着长江,我过不去,她也回不来,就只能视频里见面。

“没事,坚持治疗,就会好的,等她回家我们就能见上面了。”我心里一直这样鼓励自己。

我们俩最庆幸的,都是在年底被感染的,刚上一年级的女儿一放寒假就被父母接回老家了,目前家里人都很健康。

高强度的工作和被感染的风险,对我们来说,都是本职工作。唯一令我难过的,是频频出现的伤医事件,除夕那天的零点,我请同事帮拍了一张在办公室里拜年的照片,就是希望更多的人能够看到我们这种积极向上的心态,我们虽然在疫区,但是我们并不感到害怕,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我现在的精神状态已经好了很多,酸痛的症状也已经好转。我给自己定了隔离期任务:按诊疗常规用药,保证饮食健康,把体温控制住。

“为了让隔离服穿得久一点,我们用上了尿不湿”

讲述人:武汉某医院外科医生 李昭  

于2020年1月26日确诊感染

1月17号上午,我在病房值班,门诊转过来一位腹部不适伴随低热的病人。当时这位患者没有呼吸道的症状,他自己也没测过体温,我们就正常接收了这位病人。

那时候武汉疫情还没有爆发,社会新闻也比较平稳,所以我们普通病房没有做什么防护。直到患者的胸片、胸部CT检查结果出来,我们才发现有问题,很有可能是潜伏期的肺炎患者。

我们赶紧做了隔离防护,暂停手术计划安排,否则更多医护有危险。我应该就是在那次接诊暴露之后感染的,一直潜伏到20多号。我开始觉得身体有些不对劲,就立即上报了科室,采取自我隔离。

我不敢回自己家,正好我父母在武汉的住处空着,我就一个人搬到了老两口的房子里,自我隔离。随后慢慢有了一些症状,先是咳嗽,后来就感到头痛和乏力。

武汉的疫情和舆情大概就是在21、22号这两天爆发的,随着门急诊的肺炎、发热病例数快速增长,医院的物资紧缺,人员也不够。

武汉市汉口医院/图源网络

为了让一件隔离服能穿得久一点,有的医生护士朋友用上了尿不湿,或者不敢吃东西,要么就只吃一点压缩饼干,都是这样过来的。

其实我们一线是最早感觉到危机的,我和同事私底下聊天,觉得这次武汉的形势不太乐观。所以我早早地就在我们同学群里,叫他们在外地的都不要回武汉了。

我们一家原本也准备坐车回湖南老家过年的,但在22号,那位疑似的患者确诊了。不仅我走不了,我也不敢送我家里人走,回去了,担心家里老乡可能有被感染的风险。

所以我们一家决定最后还是留在武汉,分开来过年。我老婆和孩子两人一起过,我自己一个人在我父母家隔离。

除夕晚上,我们就打了个视频电话。那时候,心里挺憋屈的。觉得自己有家不能回,有班不能上,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感染了。

26号还是确诊了,但说实话,回到医院,住进隔离病房,我心里反而真正踏实了。好好休息和安心治疗后,没准等产生了抗体保护,可以回归岗位去一线更好地支援同事们。

“爱人在前线一直没来看我,免得浪费防护服”

讲述人:武汉汉口医院放射科主任、副主任医师、首批应急战队专家组成员 何嘉安  

于2020年1月22日确认感染

我和同事们从1月上旬就开始奋战在武汉市抗击”不明原因肺炎“的前线。从华南海鲜市场不明原因肺炎排查,到我们医院成为武汉三家定点医院之一,医院大厅人满为患,病毒肆虐,一切来得太突然、猛烈。

我所在的CT科室是肺部检查的最前线,大概从1月中下旬开始,我和同事们差不多每天要接诊上百个病人,而其中有近半数都出现了肺部病毒感染的异样。因为当时武汉卫健委定论“有限人传人”,我们医护人员防护还不到位,直到医院检验科、药局等部门相继有医生出现了发热等病症,大家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1月21日晚上,我开始发烧、干咳。出于警觉,22号我在自己科室做了CT,拿到CT影像的瞬间,我就知道自己感染了,这些天实在是看了太多相似的病患影像。当时就上报了院办,作为疑似病例采取了隔离措施。

参与新型肺炎救治的医护人员

26日,我的核酸检测结果出来了,阳性,被正式确诊为新型冠状病毒肺炎患者。

进入隔离病房的第一件事,就是给老家的亲戚打电话,我爱人在医院任重症监护室(ICU)主任,也是副主任医师,我病倒了,而她还一直奋战在前线,我们家中还有13岁的女儿无人照顾。

电话里,我托亲戚把孩子带回老家。1月24日,大年三十,这是我们一家三口第一个无法团聚的春节,孩子在老家,我在医院病房内隔离,我爱人在病房外看诊。

我们夫妻虽在同一家医院,但说来隔离这一个星期,她一直没来看我,她说:“免得浪费一件防护服“。

我不怪她,因为医院的防护服实在紧缺,和大家在网络上、新闻上看到的一样,我的好多同事都是尽量控制自己不吃不喝、不上厕所,坚持一天8小时穿着防护服,脱一次就少一件。

汉口医院大概有300多防疫一线医护人员,他们中的大多数投入战斗,就没回过家,累了在医院歇歇脚,要么就住在医院附近的宾馆。

我目前和一位同事住在一起,院里目前确诊感染的医护人员一共5人,其中我是重症,体感上目前还在反复的高烧、咳嗽,上午要打激素,下午能退烧,晚上有时候体温会反弹升高,这个病没有特效药,目前全靠硬抗和一些辅助治疗。

空闲的时候,我就和女儿通话,我们从不谈论病情。我的肺部感染越来越严重了,还不敢告诉女儿和家里老人,看着院办给员工家属的信,我也会默默流泪。

在这场疫情中,也有不少的企业为医护人员提供了相应的保障政策,例如阿里和支付宝,为医护人员设立了“健康保障金”,不幸感染新型冠状肺炎,也会为我们提供多一层的保障。

现在,医院里内外妇儿耳鼻喉口等都进入发热门诊,坐诊的有将要退休的老主任,有刚上岗的年轻医师,有放下手术刀的外科专家,大家没有时间等待转化和适应,却出色完成了任务。

我每天在医院群里、电视上看着大家奋斗的身影,也希望自己能早日康复加入到战斗中。

“对不起爸妈,今年还没和你们吃过一顿饭”

讲述人:武汉市某医院规培医师 李晓晶

于2020年1月25日确认感染

今年1月份以来,感冒发烧咳嗽的病人越来越多,最初我们都以为这和往年一样是流感高发季节,没想到却是一场突如其来、一场猛烈的病毒来袭。一月份我们医院接收了三名新型冠状病毒肺炎疑似病例,由于当时医护人员的防护措施还不到位,而我也在这个过程中不幸感染了。

1月19日晚上回家我开始发高烧,体温39.5,当即在家进行了隔离,1月25日,大年初一,中国人新年的第一天,我的核酸检测结果出来了,被正式确诊感染了新型冠状病毒。

确诊后,我一直没敢告诉家中的父母,怕他们二老担心,谎称要在医院加班,这个春节不能陪伴他们的不只是我,还有我弟弟,他也是一名前线抗击疫情的医疗工作者,并且所在的放射科通常接触潜在感染患者,更加“危险”。

我患病隔离期间,弟弟常常和我视频通话,鼓励我,视频里看着他,作为姐姐很心疼,前两天他持续工作了36个小时,即便是轮班休息,他住在医院附近的酒店也24小时开机,他说:现在病人来看诊的多,自己随时待命,”战友“需要的时候可以随时回去工作。

一线的医护人员

像弟弟这样的医护工作者有很多,我在隔离期间看到好多护士同事24小时不睡,巡视病房,隔离期间家属不能入院探望,病人们的衣食起居都是护士们来照料,住院大楼1到10楼都被征用了,一个医生护士可能就要照料几十号病人,而且是时刻冒着被病毒侵袭的风险,好多同事的手因为反复洗手、涂抹消毒液,要么肿了要么布满红疹划痕。

我确诊感染的消息还是没瞒住,大年初六,老公说漏嘴了,那天我爸和我视频,我看到眼泪在他眼里打转,缓缓地问了我一句后不后悔当医生?

 我开玩笑说,别人不当医生也会被感染,有什么好后悔的,这工作带给我成就感,我愿意。

但心里实话讲,我也害怕,父母年迈,我自己的宝宝才五个月大,但救死扶伤是一身白大褂赋予的使命,看到队友们还在辛苦战斗,我也想早日康复,再去战斗,希望病毒驱散,我和弟弟、父母一家人也早日团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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