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中国人在菲律宾的隔离日记| 深度报道

记者/颜星悦

编辑/石爱华 宋建华

**菲律宾首都马尼拉的San Lazaro医院,一位感染新冠病毒的武汉游客在此离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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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月2日,菲律宾当局宣布该国首宗因新冠病毒感染引发肺炎的死亡病例,这也是中国境外第一例死亡病例。据世卫组织的菲律宾代表透露,死者44岁,来自中国武汉。

据悉,该名患者确诊前出现发烧、咳嗽及喉咙痛等症状,在马尼拉圣拉萨罗医院(San Lazaro)确诊后隔离治疗。菲律宾卫生部长杜克说,患者接受治疗期间,情况稳定且有好转迹象,但在其生前最后的24小时,病情急剧恶化,最终死亡。

菲律宾卫生部2月5日通报,除了这位死者,菲律宾监测到的疑似新冠病毒感染者总数达133人,其中115人已被隔离观察,包括54名中国公民。

董宁是被隔离在菲律宾医院的中国游客之一,今年30岁。1月21日他从南京经厦门到达马尼拉,没有武汉接触史。1月31日,他吹了一夜空调后出现咳嗽、流鼻涕等症状,之后他被送往医院要求隔离,“我觉得自己只是感冒”,董宁说。

由于菲律宾没有核酸检测试剂盒,确诊筛查过程周期长,虽然董宁的CT检查、血检、尿检均无异常,但他还要等待口腔和鼻腔黏膜的检测结果才能解除隔离,他了解到,至少有20余名华人正在菲律宾接受隔离,其中已有确诊病例。

截至发稿,董宁仍在等待检查结果,他以口述的方式记录了他在菲律宾医院隔离期间的经历。

救护车赶到酒店,将董先生送到医院隔离

因咳嗽被隔离看护

1月31日

我们一行六人,1月21日从南京经厦门转机到菲律宾首都马尼拉。当时江苏和福建未有确诊病例,我也没有出过南京。我们在马尼拉机场测量了体温,顺利过关,当时马路上已经有很多人戴口罩了。

马尼拉并不是我们的目的地,我们在酒店睡了一晚,第二天就飞到菲律宾西南部的度假胜地巴拉望岛,在这里我们六人分散,各自住不同的酒店。

1月30日,我出现了咳嗽的症状。当日白天,我穿着防晒服在海里游泳,上岸后没有及时换,这可能是我感冒的原因。酒店里的空调开得很低,被子只有一层床单,夜里我被冻醒,今天(31日)扁桃体就开始发炎,流鼻涕,嗓子里有痰。

在我看来,这点小感冒不算什么,但非常时期,还是注意一点好。于是我一边咳嗽,一边下楼找口罩。下楼时,酒店大堂的工作人员没有戴口罩,等我转了一圈回来,发现大厅十多个人突然全都带上口罩了,他们看着我,离我远远的。

我觉得有点奇怪,回客房后,电话立刻响了,是前台打来的。他们问我从哪里来,这时我才意识到,他们怀疑我感染了新型冠状病毒。我赶忙解释自己不是来自湖北,对方询问我是否咳嗽、发烧,我如实讲了情况,前台很直接地跟我说:“你需要去医院看一下。”

我再次下楼,酒店经理递给我一瓶矿泉水和几副口罩,我测了三次体温,都是36.4度。我按照工作人员要求,在一张纸上写下我抵达菲律宾后的全部行程,包括航班、餐厅信息。我认为自己只要配合他们,去医院检查,拍个CT,没有病就没问题了。

正要出发去医院,经理留住我,让我先回自己的房间等待,他们说会安排医生过来先看一下。 我还是那个想法:等医生过来检测,确认我不发烧,我就可以继续自己的行程了。

我在房间等待一个多小时后,前台突然通知我带着行李下楼。

这次下楼,大厅里多了很多人,他们都“全副武装”,护士穿着防护服,门外有一辆警车一辆救护车,都是来接我的。

我上车时,酒店经理跑来给了我一把钱,当时也没数。我心里琢磨,这是给我应急的钱吗?这个经理对我还是很好的,在房间等候的时候,他来给我送了餐和饮料。很多人都不敢靠近我。

到了医院,我直接被安排入住病房。我很懵,问医生接下来的安排,医生告诉我要在菲律宾待14天。我有点崩溃,14天,我签证都过期了,岂不是要“黑”在菲律宾了?

后来我才知道,这间病房是专门用来隔离的,有空调,但不允许开,而且必须开窗通风。窗户没有纱窗,但是加了栏杆。窗户对面是一些病房,偶尔看到一些病人起身。门口有一块门帘,上面英文写着:“ 拜托!请不要离开这个区域!谢谢。”

隔离病房里有两张很窄的床,一张病床,一张检查用床,不管哪张,都不舒服。房间没有无线网,4G流量不便宜,想看视频打发时间有点奢侈。洗手间配有一个马桶、一个淋浴喷头、一个洗手池,洗手池的水龙头和抽水马桶都没水,需要从一个黑桶里舀水冲厕所。沐浴没有热水,只能用冷水洗,我害怕冷水洗澡会加重感冒,忍着不洗。

这天晚上护士给我送来了一盒泡面(可是没有热水),一只N95口罩,也是我唯一领到的N95口罩,一直用着。

董宁隔离病房实景,门帘上写着:“拜托!不要离开这片区域!谢谢!”

检查无恙不能出院

2月1日

我一夜没睡,昏昏沉沉地被热醒,枕头上一大片汗渍。

早上6点,护士打电话来给我送药,说是治疗咳嗽的,我拿到一看,是泡腾片。一个白色的泡腾片冲在水里,没有完全化开,喝一口,酸得呛人。我向护士要一些阿莫西林(消炎药),没有给。

两个护士找了辆医用车,开车带我去隔离楼外不远的地方拍了CT,CT室是透明的,隔壁输液室里好多当地人趴在玻璃窗上看我。

因为医生还没来上班,肺部的CT结果还要等一会。我问护士,如果情况良好是否能离开,她低声说抱歉。我跟她解释,在国内,如果没有亲密接触过感染者,没有发烧等症状,是可以基本排除的,我很希望他们能多问问医生,多了解中国(的情况),让我走,我可以自我隔离。

菲律宾的医护人员非常有礼貌,今天抽血、取鼻腔和口腔粘液,因为把我弄疼了,他们一直跟我道歉。中午,护士给我送了午餐,是牛肉和一袋粉丝一样的汤。我中午测了体温、血压,一切正常。

酒店的经理大老远来到医院,送了水和一大包的零食水果给我,还给我写了一封信,好感动。我回信谢过他,并告诉他不要担心,我觉得自己只是感冒而已。

因为昨晚没睡好,我下午睡了一觉。醒来时,医生来了,他告诉我CT和血检、尿检结果都OK,如果政府同意的话可以让我早点回去,明天就可以让走。想到明天可以回家,我很激动,他们还祝福中国可以早点战胜疫情。

但是医生很快又回来反馈,说政府暂时不能让我走,要等鼻腔检测。

今天是我来菲律宾的第13天,明天,我的签证就过期了。

酒店老板的信

进隔离室后才穿防护服

2月2日

菲律宾的电视台正在轮番报道新型冠状病毒的新闻,菲国政府官方今天通报,一名武汉籍中国游客,因感染新型冠状病毒在马尼拉圣拉萨罗医院离世。菲律宾因此提高了预防措施,航班停飞,签证停办。民众也是一窝蜂抢购口罩,很多药店挂着醒目的“口罩售罄”。

菲律宾的口罩平日里只卖5比索,约等于0.7元人民币,疫情出现后,口罩涨价到100多比索,约十几元人民币,对当地人来说,已经很贵了,而且有钱也未必可以买到。

昨天,一对和我同航班飞来的母子,被隔离在马尼拉圣拉萨罗医院,通过微博给我发了私信。她的孩子5岁,发烧了。这位母亲告诉我,那边的医护人员不敢碰他们,直到孩子退烧才给他补打液盐。

他们所在的这家医院出现了第一个“武汉肺炎”的海外死亡病例,这位母亲因此心情不好,她有些恐慌,问我:“如果真的感染,在马尼拉是不是就等死了?”我安慰她,不要乱想了,多喝点水。

今天,护士再次给我的口鼻腔进行粘液取样,医院条件有限,只能把样本送到首都马尼拉的医院去化验。

护士说,除我之外,还有一个中法家庭在这里被隔离,妈妈是中国人,爸爸是法国人,小孩在发烧。我心里一颤。

我有点担心自己被间接感染,他们的防护服一直放在隔离病房内,护士进门才穿上,只有薄薄一层。我的消毒卫生用品是一块肥皂,不是专用的洗手液。他们对于确诊病例和疑似病例没有明确的区域划分,这很容易引发交叉感染。

午饭没心情吃,我全天在病房里哪里都不能去,两个床来回躺,没有运动,大便不通畅。

医生告诉我,已经帮我搞定了签证,叫我不要担心,但我担心的真不只是这个。

隔离期间,医院提供的食物

没有核酸试剂诊断难

2月3日

我联系到的在菲律宾隔离的中国人有20多个。

我觉得菲律宾的医护人员还不能全面了解这个病毒。对病患的确诊,他们没有核酸试剂,靠CT或者鼻腔黏膜的化验。

从昨天开始,菲律宾再次提升了防控级别。最近14天去过中国内地和港澳地区的人,无论哪国国籍,都被禁止入境,菲律宾籍的除外。从中国入境的人,一下飞机就要被隔离14日。菲律宾与中国大陆的多个航班陆续取消,最先取消的是菲律宾的航空公司。我乘坐的厦航也被取消了。

今天中午吃的猪肉沫和牛肉汤,妈妈微信提醒我,我已经几天没吃蔬菜了。医院蚂蚁特别厉害,食物残渣没有及时清理一会儿就吸引了一大群,护士看到地上的蚂蚁,开玩笑说,“我马上让它们搬家。”

菲律宾医院的隔离病房是免费的,我不需要花任何钱,只需要配合他们的工作就可以。菲律宾的医生都非常友好,对我很耐心,我也常常和医护人员聊天,跟他们说武汉肺炎在中国的情况,让他们加强防护措施。

现在让我感到迷茫的有两件事,一个是不确定什么时候解除隔离,第二是解除隔离后不知道坐什么航班回家。菲律宾这边不能直飞,肯定要转机,可能要从香港和曼谷的机场飞回家,想到其他国家和地区也可能会有临时的出入境政策和隔离政策,回家必定要一波三折了。

护士来帮我测体温、血压、心跳,一切正常。他们送来了麦片和热水,帮我整理了床铺、丢了垃圾,非常体贴尽责。

护士告诉我,鼻腔黏膜检测结果出来后,如果无异常我就可以回家,现在就等结果了。

编者注:截至2月6日发稿,董宁已经被隔离7天,因为还没等到检测结果,尚不能解除隔离。(文中董宁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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