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去的蜜蜂,未卜的追花路和无助的养蜂人
原文链接 备份链接 图片来源:图虫 记者:张钦 编辑:牙韩翔 “ 疫情阻断了中国大部分养蜂人的追花之旅,他们盼望着春天花期的来到,但是却无能为力。 ” “三百天来九州跑,南疆北国采花娇”,在中国,大约有800万人过着这样的游牧式的生活。 …
一年四季,由南至北,不停追逐花期,带蜜蜂转场到新的蜜源地,这是我国800万养蜂人的生存方式。突如其来的疫情中断了这一链环,也波及到农作物的蜜蜂授粉。
实习记者 | 张洁琼
中断的追花转场
刘晓梅最近每天都在盼望着转场。准备时,她要早早起来开始收帐篷,那是她这些年来唯一的住所,她要把附在巢箱上的蜜蜂塞进去,封住蜂箱盖,她要和丈夫一起将五百个箱子挨个搬上9米6的高栏货车。做这些需要花去她一周的时间。最后,她会在天气转凉时的一个夜晚,坐上卡车,和她的蜜蜂们一起离开云南,去追赶下一个花期。
云南的冬天暖和,每年12月底,刘晓梅都会离开湖北荆门老家,将蜂箱运到云南进行春繁。按照原计划,2月10日左右,她本该从云南转至四川,那里油菜花盛放,黄灿灿的花朵上尽是好蜜。之后,回到湖北,采柑橘。4月中旬,她将继续北上到陕甘地区采洋槐,洋槐花已经结成了串,又白又嫩,蜜蜂采来蜜后,便能做成洋槐蜜,那是市场上最受欢迎的一种蜜。
像刘晓梅这样的养蜂法叫做转地养蜂,蜂农要根据花期,由南至北转移到蜜源多的地区。作为世界第一养蜂大国,我国蜜蜂群数已经超过900万群,其中较大的养殖场为了提高采蜜量,均选择转地养殖。数据显示,我国蜂农转场次数大多超过5次,转场范围达到3000公里以上。转场的蜂农养殖的大多为“意大利蜂”,拥有的蜂箱从一百箱至五百箱不等,规模大,专业化程度高,经营成本也高。“我养蜂20多年,没遇过大灾,朋友们都说我运气好,但这是我第一次感到无助了。”刘晓梅告诉本刊。
2月14日,刘晓梅听一位同是湖北籍的养蜂人说,他在海南出不来,无法前往下一个花源地。她这才意识到,自家的五百箱蜜蜂可能出不了云南了。如今,四川的油菜花期已经开始十天,她仍无法按计划启程,疫期的交通管制使得她被迫留在了云南楚雄。**在楚雄,像刘晓梅一样的外地养蜂人就有十几户,五湖四海的养蜂人被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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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蜂这些年,刘晓梅四处奔走,结识了不少养蜂人,一到追花转场时,大家常常会互相照顾。刘晓梅发消息给四川青白江区养蜂的朋友:“如果我湖北身份证不能去,我就把蜂子运过去,你把蜂场当成你的,你去给我搞,我们等封城过了再过去。”朋友一口答应了。
没过两天,政策更严了,当地一听说是她是湖北蜂农就怎么都不放行,朋友也无能为力。这下刘晓梅急了,不能转场,就意味着蜜蜂采不到蜜,没有收成,蜜蜂也只能靠白糖人工饲养,冬天囤的五吨白糖快要见底了,接下来五百箱蜜蜂一周要消耗1吨白糖,每多停留一周,仅饲料费就要花去她6000元。
刘晓梅翻出一份文件:2月15日,农业农村部办公厅、国家发展改革委办公厅、交通运输部办公厅三部委就颁发了文件,将转场蜜蜂列入生活必需品应急保障范畴,全力支持和解决蜜蜂转场问题。《通知》称,除必要的对司机快速体温检测外,确保“三不一优先”(不停车、不检查、不收费、优先通行),便捷快速通行。**她本以为,文件一发,转场就不用愁了,但没想到具体实施时,困难仍然一层接着一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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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 | 视觉中国
“3月10号四川的花期就结束了。”但刘晓梅仍未放弃希望。她掐着日子计算着,只要能找到回湖北荆门的车,4月家里有柑橘,6月有荆条,9月有楠木,虽然都是小蜜源,但维持生计总是可以的。抑或是回去后拼命繁蜂,“湖北蜂箱厂多,到时候卖蜂子,一样可创效益。”
看上去,一年有四五个花期可追,刘晓梅目前只错过了一个,但事实上,错过一次花期的影响是连锁的,“即便蜂农去赶下一个花期,但蜜蜂的状态和正常状况下已经不一样了,它现在是属于饥饿状态。就跟婴儿时期它该喝奶,你不给它喝奶,婴儿的体质能好吗?”国家蜂产业技术体系首席科学家吴杰告诉本刊。
游牧式生存
比起刘晓梅,王桂玲稍微幸运一些,2月15日文件一下发,来自黑龙江的她便能即刻启程,从云南曲靖转场去四川绵阳。每次转场搬家都是最累的事情,一个蜂箱连蜂加蜜有七八十斤重,她和丈夫两个人要在两个多小时将三百个蜂箱装进货车里。转场也给她和丈夫带来了巨大开销,王桂玲算了算,高速费、司机费用和饲料费,去年一年她和丈夫转场的花销接近七万。
但倘若不付出如此大的成本四处转场,蜂农生存会更加艰难。2016年,黑龙江气候不好,蜜源减少,王桂玲和丈夫赔了10万,连越冬喂蜜蜂的白糖都买不起了,她管亲戚借了钱,买了白糖,让蜜蜂们撑过了一个冬天。转年开春,王桂玲和丈夫便踏上了追逐花期的道路,四处寻找蜜源,“走到哪算到哪,我们就这样四海为家了。**”王桂玲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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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夏时,王桂玲要到黑龙江长白山自然保护区里打椴树蜜。保护区属于无人区,一呆就是一两个月,无人区里没有电,没有信号,过的完全是原始人的生活。没有食物,她便去山里挖野菜和蒲公英来吃。没有水,她和丈夫便挖坑捞地表水出来,烧开了喝。第一次喝,她的脸肿了,全身开始起疱疹,刺疼刺疼的。当时正赶上转场去云南,王桂玲连医院也没来得及去。到了云南后,大马蜂总在她家蜂场附近出没,“跟飞机的动静似的”,马蜂看准了王桂玲家的小意蜂,一把叼走两三个。王桂玲抬起手,预备赶走大马蜂,大马蜂一个回旋,隔着睡衣将螫针扎到了她的后背上。
王桂玲说,常年在外经受风吹雨打,她早已习惯,但对蜜蜂来说,一点蒙蒙细雨,都会影响巨大。一旦下雨,蜜蜂的翅膀会变得潮湿沉重,它们便很难飞起来,若遇上南方连着几天的阴雨天,蜜蜂则要一直留在蜂箱里,靠人工喂养。更严峻的是碰上大雪或霜冻,天水蜂农李志荣告诉本刊,2017年初春,甘肃一带下了一场大雪,雪打在油菜花上,折损了雌蕊,花蜜全没了。
出门在外,困难多,纷争也多。自家蜜蜂叮了别人,被叮的人总要据理力争。“遇到好一些的,我们出医疗费,几百块就平息了。遇到野蛮一点的,一定要管我们讹几千。”王桂玲说。**于是,每到一个新地方,她一定先提几罐蜂蜜,给附近的邻居挨个送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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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蜂业从业者吴佩珊告诉本刊,养蜂人中的大多数都是农民,经济基础薄弱,信息也相对闭塞,没有足够强大的能力抵御自然风险。而带给养蜂人最多困扰的还是不断下跌的蜂蜜价格。近两年,由于蜂产品造假挤兑了真蜜空间,蜂产品价格不断下跌,生产者与消费者之间信息不透明,养蜂人只能听从批发商、采购商的调遣,蜂农在蜂产品市场中没有定价权,这些进一步加剧了蜂农面临的市场风险。
王桂玲在长白山自然保护区打出的椴树蜜,颜色雪白,黏稠状像是豆油一样,温度达到13度时,椴树蜜会结晶,普通顾客都以为那是掺杂了白糖的假蜜,这让王桂玲哭笑不得,她告诉本刊:“有买的人问我,怎么我们的蜜不甜,那是他们不知道原生态的蜜都是软绵绵的,有花香,吃起来带一点酸味。特别甜的都是那种掺杂了白糖水的白糖蜜。”去年一年王桂玲卖蜂蜜赚了不足十万,减去四处转场的7万花销,所剩无几。在她看来,自己尚属于收入较好的养蜂人,她的蜜蜂都是零售,所以没赔本,还能有点收入,一天差不多能赚一两百。“大部分养蜂人都没挣着钱,我知道的有养蜂人一年亏30万的,要说赚钱,都被收蜜商赚走了。”她说。
蜜蜂授粉的连锁反应
在外养蜂四处漂泊,生活辛苦,收成还看运气,但总有些理由让养蜂人无法割舍。刘晓梅每到一个地方放蜂,忙完蜂场的活儿,就到附近的风景区转悠。村里的农民待她也热情,看她忙不过来时,便来蜂场里帮忙,动不动还往她的帐篷里送些瓜果蔬菜,还有人干脆拉着刘晓梅到自己园地里,指着菜地说:“刘姐,那块园子是我的,你想吃啥自己来弄。”礼尚往来,刘晓梅制成蜂蜜后也会给当地村民送。“村民们都欢迎我们,因为我们的蜜蜂也可以给他们的农作物授粉。再加上现在惠农政策,提倡蜜蜂授粉。”
“自然界中有85%左右的作物要通过昆虫授粉才能结实,而蜜蜂是人类饲养数量最大的昆虫,它可以被人类驯养,驯养后通过运输工具运送到需要授粉的地方,因此,蜜蜂的重要性就显得特别突出。”国家蜂产业技术体系首席科学家吴杰向本刊强调,“蜜蜂转场受阻,势必会影响到整个农业系统。”
在欧美国家,养蜂业的第一功能和国内完全不一样,他们主业不是生产蜂产品,而是让蜜蜂为农作物授粉。蜂农靠出租蜜蜂授粉的收入,占他们全年收入的75%~90%。吴杰告诉本刊,像温室的草莓、油桃用蜜蜂来授粉,产出率能增长10%~20%,同时果型漂亮,甜度也高,有些果农愿意花钱请蜜蜂来授粉,但这种种植业者在我国的比例还是较小。早些年,因为认识不够,有的村民甚至会将蜂农驱赶出去。**渐渐地,村民们依靠田野经验,意识到了蜜蜂授粉的好处,也开始主动接纳养蜂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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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次转场的养蜂人追的大都是油菜花。油菜花作为重要的经济作物,在我国种植面积大、范围广,养蜂人所获的收益也高。江西农业大学曾志将教授团队曾做过一个油菜授粉实验,将实验分成了三部分处理:一是无蜂授粉区,二是蜜蜂授粉区,三是自然授粉区。无蜂授粉区亩产59.89公斤,自然授粉区亩产91.86公斤,蜜蜂授粉区亩产128.75公斤。实验表明,蜜蜂授粉有明显的增产效果,仅自然授粉是不充分的。
蜜蜂授粉的好处是不言而喻的,但在中国却一直未能广泛推广。深究起来,首要原因是授粉还未能给蜂农带来好的经济收入,蜂农难以靠授粉谋生。前几年,李廷春在内蒙古放蜂,当地农民给他钱,要他的蜜蜂为自己田地授粉。授了几个月,蜜蜂数量迅速减少,他仔细琢磨后才发现,当地有一种葵花,花瓣上有黏胶,蜜蜂授粉时容易粘在上面,飞不回来。授粉赚的钱还不够他买幼蜂花去的钱,他想,这买卖实在不划算,于是此后就很少接授粉的活儿。在新疆,找养蜂人陈跃辉授粉的农民多,但赖账的也多,新疆靠北方,一年真正授粉的时间只有6月、7月两个月。陈跃辉的200箱蜜蜂能给1000亩农作物授粉,但当地授期短,授上一两次,它们就要靠人工喂养了。
此外,蜜蜂采蜜授粉对土地也有要求,一旦农田里有农药的气味,蜜蜂闻到就会很快死亡。“好多地方的农民不是同时打农药,而是今天他打完,明天你打,后天再张三李四家打。蜜蜂受影响的时间很长。”在云南繁蜂的养蜂人李廷春说。2018年《Science》杂志发表的有关研究显示,新烟碱类杀虫剂会伤害蜜蜂大脑,阻碍蜜蜂繁殖,影响它们的觅食和导航方式。而烟碱类物质,诸如啶虫脒、噻虫胺、吡虫啉等,正是全球蜜蜂数量下降的罪魁祸首。但在民间,农民对于农药的危害缺少警觉,仍在大量喷洒农药以防治病虫害。
即便仅从农作物授粉的价值来看,养蜂人和他们的蜜蜂的重要性也被忽视了。吴杰告诉本刊,2006年至2008年间,我国36种主要作物蜜蜂授粉的年均价值高达3042.20亿元,是中国蜂业总产值的76倍,相当于中国农业总产值的12.30%。据他推算,“中国仅蔬菜、果树、棉花、油菜、西瓜、甜瓜和草莓等作物,需要授粉蜂群的数量就达6000万-8800万群,远远超过我国现有的900多万蜂群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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