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汉呼叫：封城内外两个女孩的连线

• 原文链接
• 备份链接

我是肖途，2019 年加入 “BIE别的” 团队的编辑，武汉人。节前，我在最后一刻退掉了回武汉的车票，但这不代表我的春节过得有丝毫轻松。我的爸爸妈妈在武汉，我每天只能与他们视频通话。 

早上醒来，北京下过雪了，一场没由来又无疾而终的雪。我妈说武汉的天也变得昏暗阴沉，先头武汉长久的乌云散去，有了几个好日头，现在又让人觉得难熬。

前天，我妈挂电话说家里的厨房断电了，抽油烟机、热水器、还有她花了 2 万买的酸碱度变换的净水器，通通用不了。

“有一个坏消息。” 我妈一脸抱歉地笑着，“厨房也不是跳闸了，你爸看了电表也找不出原因。”

“那怎么办？” 我很焦急，“你们要不要叫物业来看看。”

“可别，我还怕病毒呢，而且武汉现在哪还能找到电工上门给你修。”

“那你们怎么做饭吃？还不知道要封多久。”

“灶台还能点火，电饭煲放在客厅里煮，先坚持坚持，你别担心。”

人活到一个年纪，好像就不再关心变化，也没法被动摇。我妈在结束通话前，还在为净水器用不上而抱怨。那台购于 4 年前的机器出现在我家厨房时，我还在武汉念书，那一阵我妈往家搬了好些所谓的保健品，我们的关系因此僵持着。我开始意识到，她正在为老去和生命力不可避免地走下坡路而焦灼，这些都是我用科学和理性思维无法安慰到她的。

一年半前，我一个人跑到北京住下，我和我妈从此因为山水相隔而得以彼此善待。十多天前，病毒爆发，我放弃了回家。在退票的一刻，我觉得自己好自私。

我妈在电话里说，没回是对的。在我告诉她不回家消息的隔天，武汉就封城了。“我和你爸准备了好些年菜，你不回来，我们吃着也不香。现在外边这么凶险，我只是担心你在北京吃不上饭。” 我说，“哪有这么夸张。”

外卖只送到小区门口的那天，我妈显现出了她的先知。我从柜子翻出刚来北京时买的粮食，开封只煮过两次的大米，我甚至为此买了一只电饭煲，现在它们又派上了用场。米有股说不清的味道，臭哄哄的，我把菜都洗好了才发现，又不想放弃好好做一顿饭的气力，于是下楼到自动贩卖机，好家伙，往常没人买的农夫山泉大米都被抢光。

我告诉我妈，我把那个米洗了 5 遍，吃起来也没什么奇怪的。“你爸让你赶紧扔了，别吃了。” 我爸在电话旁边嚷嚷的声音叠着。我似乎还没有独自生活的觉悟，但还是抛下了家人。

隔天我妈说，先前给他们寄的物资拿到了。我担心她出门，问有没有戴口罩，洗过手。她都照做了，家里没有 84，店里也买不到，她用吹风机把外出的衣服都烘了一遍。厨房还是没电，我妈说，熬到正月十五再打算。

我的父母辈和比他们更年长的人有一种坚韧，这种特质又如此顽固，因此我和我妈的抗争是无解的，而现在我为她的这种顽固而庆幸。

世界开始从四面飞速地逼近，是我 2020 春节的感受，一个留在务工地北京的武汉人的觉悟。我和朋友说起，就像是一个近视的人突然戴上眼镜，事物无比清晰之后，是对总抱有幻觉的人的摧残。每天点开朋友圈和微博，看着几天前我不敢相信的数字还在上涨，看到那些真实又无助的呼救，我感到不知所措，还有一种不知道能不能叫绝望的感觉。

野猪在武汉二环路上狂奔，架着手风琴的老人在空旷的街上弹着喀秋莎，像极了末世。我拨了一通电话给困在武汉的朋友，我们聊了疫情，聊了彼此的生活，聊了未来和打算，并把这通电话录下来，作为同胞的相惜并以此呼喊更多的人说出自己或身边人与这场疫情有关的故事。

我们在《别任性 》的第 40 期收录了这次连线。点下方图片收听完整节目，或者在网易云、荔枝或 PODCAST 上搜索订阅电台 “别任性 ”。

最后，我们向你征集你关于这场疫情的故事。不论你是否身处疫情中心，你的生活正在经历怎样的改变，我们希望了解你被迫改变的生活习惯，和你周围的人产生了怎样新的关系，以及你获得了哪些思考和观察。2019 年年末的时候我们希望每个人都能在 2020 年更脚踏实地一点，而 2020 如此凶猛，当我们都困在这场灾难之中，每一个你身边的故事带来的感受或许都将指向我们的未来。

请发送电子邮件到 tougao@yishiyise.com，注明 “武汉呼叫”。我们的编辑看到后可能与你联系。

本期录音时间点如下：

02’50：何老师呆在家里的第十三天，发现网上购菜需要抢时机。

04’39：何老师男友在封城前改签赶回了武汉。

07’26：疫情期间，何老师男友冒险来见家长该不该留下来吃饭？

10’05：听信武汉上空喷洒消毒粉的谣言，被迫提早结束的年夜饭。

11’13：在京务工者不回武汉过年为哪般？

14’44：“平时过年 8、9 分，现在大概 6、7 分。”

17’16：困在武汉本地的人对疫情现状的意见分歧是什么？

21’19：该不该转发个人求助帖？找关系托人的熟人社会规则还奏效吗？

29‘24：恐慌情绪递增，肖途在武汉的姐姐前两天还敢买零食外卖，现在已经连拿快递的出门需求都拒绝。

33’03：肖途在北京因为外卖只送到小区门口 “瞬间就不想吃饭”，何老师在武汉想念肯德基和麦当劳和火锅。

36’33：肖途的妈妈慢性病患者在疫情期间改如何应对定期去医院开药的问题？

40’03：疫情是否会动摇年轻人的三观？又了什么新的认识？

45’06：武汉人集体大喊 “武汉加油”，担惊受怕又无奈的自我激励？

48’09：为了这场疫情做了什么？何老师安慰由武汉返乡受到歧视的学生，“等春天来了就好了”。

51’59：感染患者居家隔离是个 bad bad idea，可这两天才得到修正。

53’13：肖途随身携带酒精喷剂，走哪喷哪。

55’10：没有身处武汉的人，恐慌情绪或许比困在疫区的人更大？

57’53：解封之后想去做啥？“马上回武汉，跟家人再过一次春节。”

59’24：解封之后想去做啥？除了吃麦肯和火锅，何老师还想去火神山看看。

62’29：口罩用完怎么办？有没有重复使用的方法？

64’50：尾声，疫区内外两个女孩对彼此的祝福。

// 作者：肖途

// 音频后期：Alexwood

// 编辑：刘阳子、Alexwood

// 头图设计：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