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我在武汉等一辆救护车

• 原文链接
• 备份链接

没有床位，疑似病人的生命不断被消耗。无法确诊，无处可逃的，除了病人，还有绝望的家属。

文 | 邓芷莹

和小姜联系以来，我的作息也变成了每天凌晨三点入眠，陪她等救护车。

小姜的外公今年八十七岁，高度疑似新冠肺炎重症感染者。家里只剩她和快六十岁的母亲。交通管制后，没人没车，要送外公上医院打针，她们只能靠凌晨打110、120碰运气。

和小姜的聊天记录

以下是小姜的自述：

我今年32岁，女，单身未婚，在交警大队做辅警。我外公今年八十七岁，重症疑似。

我们的每天，从夜晚10点，打电话碰运气叫110和120，送外公上医院打针开始。

我们白天不敢上医院去。

外公第一次到医院，排队挂号，见到医生等了五六个小时。开完化验单，排队做CT又是两个小时。我们还得拿着轮椅推他回家，扛他上楼。人回来了也不睡，睡不着，不停地喘。

他的病已经很重了，我们不敢再这样磨，怕病没看上，人就给磨没了。凌晨到医院排队打针，人会少一点，只用等三四个小时，外公能少受点罪。

但打110和120也不是每次都能等到车的。

别人愿意来就来，不来就不来，他们也害怕。等不到车，没有担架，我就和妈妈自己背外公下楼梯，再用轮椅推着去医院，走一个小时。

下楼的楼梯

前天接电话的民警很好，半夜两点了还愿意来送我们去医院，可是我们也不能让人家等着再送我们回来。说实话，接送这种病人谁心里不发毛？

凌晨打完针，我们自己用轮椅推着外公走回家，把他弄上楼。等他休息了，母亲才肯眯一会。母亲眯上了，我才能闭一会眼睛。

希望今天运气好一点，能等到110和120派车。希望外公能在等到床位前，多熬一天。

外公的命运太不好了。

他16岁从军，到哈尔滨读军医，准备抗美援朝上战场。还没毕业，战争就结束了。在部队当军医快三十年，是复员专业的老战士。76年转业到地方工厂。那几年工厂垮台，就下岗了。

 外公有老年痴呆，一直在小区里的养老院住。感冒之前身体特别好，根本看不出来八十七岁，别人都以为他只有七十。

华南海鲜市场离我家仅1公里，当时根本没有在意。

当时政府说华南有疫情，把华南海鲜给关闭了，根本没有提及疫情的严重程度。我们小区离华南这么近，封城前一天，大家都还没有要戴口罩的意识。

20号之前，大家都开心地置办年货，因为政府一直说没有发现人传人的迹象，很肯定说大概不会人传人。

求助下的网友评论

一开始我们以为是普通的感冒发烧，不敢去医院。后来发烧反复，持续七八天都退不下来，一天比一天严重，最后开始呼吸急促。

我们没办法了，只能去医院。医生看了结果就说是高度疑似，没有盒子做确诊，不确诊就不能收治，给我们开了单子每天来医院打针。

他只生了我的母亲一个，我母亲也只有我一个孩子。外婆过世多年，我爸妈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离异了，现在家里只有我们仨相依为命。

等不到车，等不到人，就只能我来扛。

现在外公住在里屋，我和母亲住客厅。我老和母亲吵，让她不要上那个屋去，会感染。她老是不听，一直要上那个房间照顾外公，给他端水、送饭、擦洗，看他呼吸得过不过来。

她说“那是我爸”，可她也是我妈呀。

自制的防护措施

我害怕外公走了，她也要走了，那我也只能走了。

我每天都在给不同的医院打电话，希望早点收治隔离，但哪里都没有床位。只能熬在家里打针。

说实话，这个事刚发生的时候，我无感。慢慢地觉得愤怒。到现在自己家人得了这个病，有可能我也感染了，我已经没有愤怒了，只有害怕和崩溃。

我也不想出门，也想在家好好隔离啊。可是不出门，谁送外公去打针？

我不知道外公还能熬多久，我也不知道，他要是死在家里了，我们怎么办。我所需要的，是一个隔离床位，是收治。是救命，救我们一家三口的命。

打医院的电话、打求助热线、打110、120、发求助帖子，我都已经试过了，我已经没有任何办法了。现在，外公呼吸困难了，他在不停地说，“去医院，带我去医院”。

我好心疼。可是，我怎么去？

小姜的“遗书”

我父亲和奶奶还不知道这个事。

他们不能知道，我不想再害多一个人进来了。

后记 

2020年2月2日晚，我在小姜家里见到了她，外公已经病重无法呼吸。

18:28 我们叫了救护车

19:43 救护车抵达，两位男护士用担架将外公抬下楼

20:10抵达协和医院发热门诊，被告知需要挂号。当天号已经取完，得等到过凌晨后取号才能看医生就行救治

20:20 外公无法呼吸，护士帮忙挂上吸氧瓶，血氧饱和度从55%升到84%

21:00 外公撑不住了，被告知只能等待过零点取号，在急诊室熬一夜，明早看医生，床位未知

21:24 拨打各个热线，江汉区政府推到健康热线，健康热线推到社区书记后，社区书记表示，“我会和街道反应的。我没有办法，我的个人建议是，你们就死赖在医院”

21:50 一具尸体从我们面前抬出去

22:00 外公用微弱的气息哼哼，“不看了不看了 回屋头去 我想死屋头”

22:30 在110、社区叫车均被拒绝的情况下，我们选择给外公盖上厚厚的棉被，推轮椅回家

（请能提供床位和救助信息的朋友，联系邓芷莹 13371696978）

「云林街十七号」

推出征集活动

无论你是医护人员、患者，还是普通人

都可以点击“阅读原文”

和我们联系

点击阅读原文，报名参与“故事征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