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沮丧,也有欣喜若狂 | 万字长文,真实记录我们在金银潭的日日夜夜

医学史

今天你的行医故事,就是明天的医学史

除夕夜,上海首批136名医务人员组成的医疗队紧急驰援武汉。本文作者,上海仁济医院呼吸科主治医师查琼芳从1月24日起就进驻金银潭医院重症病房工作。在完成高强度、忙碌而艰苦的医疗工作之余,她坚持用日记的形式记录自己每天的工作见闻和感悟,这无疑是抗疫一线的最真实还原。

Day  3

29个病人,大部分都是上呼吸机的重病人。

1月27日早上6点,天还没有亮,闹钟铃声就准时响起。

从下榻的酒店赶往金银潭医院的路上空荡荡的,除了我们这10多个匆匆走过的医生以外,没有一个行人。我们跟随郑军华领队、周新主任、陈德昌主任一起到了北3楼的重症病房,进入病区外面的医生办公室,开始了忙碌的工作。 

由于形势十分严峻,大家换上工作服后就马不停蹄地开始交班。目前,病区里的29个病人大部分都是上呼吸机的重病人。昨天的夜班很忙,病区里已经有一个危重病人因为抢救无效死亡了,这让我们倍感压力和责任。

简单地交班以后,全体医生对病区内收治的危重病人救治方案和目前工作中存在的问题进行了讨论,并对下一步的工作安排进行了布置。接下来是分组查房,我们第1组由陈德昌主任带领。手消毒、戴帽子、戴鞋套、戴手套然后手消毒、穿一次性防护服……一整套流程要花20分钟左右。   

我所在的小组负责3个重症病房,一共10个病人。走进病房,里面全部都是上无创呼吸机的病人。有一个病人似乎已经知道上海的专家会来这里负责他们的诊治,所以抱着很大的希望。他说,他在这边已经多日,但是感觉还是没有好转,希望上海医护人员能救救他。我们对病人的情绪进行了安慰,让他对治疗要有信心,要相信自己能够顺利康复。

同时,大家根据病人心电监护仪上的参数,对呼吸机的参数进行了一些调整。接下来的查房过程中,我们遇到的每一个病人都是重症患者,唯一的区别只是在于程度不同而已。还有一个无名病人是昨晚的值班医生收的,送来的时候是因为低氧所以神志不清。经过夜班医生一夜的抢救,该病人已经基本恢复清醒,并能够回答我们的一些简单提问。寻找其家属的工作也在紧张进行中,一刻也不能松懈。

Day  4

整个病区极危重病人超过85%,剩下的也都是重症。

1月28日是援鄂第四天,工作逐步步入正轨。

今天我还是白班,下班的时候,副组长统计了一下本组病人情况。现在整个病区有几十个病人:极危重的85%以上,剩下的都是重症。目前医疗队希望能够进行气管插管等一些操作,尽更大能力挽救病人的生命。然而,我们面临的现状是由于防护措施尚未到位,这些操作还无法毫无顾虑地进行。

早上陈德昌主任要求我们学习气管插管和深静脉穿刺,希望除了监护室的医生,呼吸科医生也能随时上岗。

周新主任说,如果防护到位了,第1例插管,他来!

今天查房后跟病人家属电话汇报情况,进行医患沟通。7床是个中年男性,病情危重,电话中他的爱人询问医生,说她不怕感染,希望能够陪在病人身边;也有病人家属接电话告知自己也被隔离的;还有表示不想增加患者痛苦,放弃抢救的……社会百态,人间冷暖。

Day 6

因为病人过世,我们小组组员被组长批评了。

1月30日,援鄂第六天。

室友昨天凌晨2点上夜班,她走的时候我已入睡。我担心室友上班迟到,一觉惊醒,看时间是凌晨2点多,她的床上已不见人影。她在隔离病房需要待至少六个小时,中间可能出来一次,但出来就得换防护服。为了节省防护服,医护人员一般都不吃不喝不上厕所。而下班时,脸上也会被N95口罩和帽子压出深深的痕迹。

上班前室友说希望她的病人都能康健。然而不幸的是,今早起床,我接到医生群里告知,她的一个床位病人过世了,她需要负责处理后续工作。我真的很为她揪心:这个年轻的姑娘不是共产党员,只因为湖北是她的家乡,只因为她选择了护理这个职业,在接到援鄂通知后义无反顾地主动请“战”。她一到武汉就在朋友圈把父母屏蔽了,只为不想让他们担心。

中午,我从小组群里知道消息,因为病人的过世,我们的小组组员被组长批评了。我越加理解领导们也和我们一样顶着巨大压力。我们的夜班要12小时,医护人员不吃不喝不上厕所,外加夜出班还有大约3个小时的交班讨论、死亡病例讨论,整整15个小时的高强度工作不是常人能顶住的。我们所有人的工作目标是一致的——穷尽一切可能的办法挽救尽可能多的生命,但是……

医疗队中很多同志都带病工作。我们的刘组长2个月前诊断出糖尿病,在饮食上格外小心谨慎。他刚到武汉的那两天,担心血糖控制不好不敢吃东西,而要吃则必须先找水吃药,不然根本不敢吃饭。

Day  8

知难而进,上海医疗队完成首例气管插管和ECMO

2月1日,援鄂第八天。

我们组又转来了一个危重症的新冠肺炎病人,才44岁,但病情很重。陈德昌主任表示,如果病人病情有变化,需要插管,通知他,他来插管。

最后,陈主任带着我们队几位ICU的专家,在隔离病房坚持了几个小时,完成了上海医疗队在武汉的首次气管插管和首例ECMO(即体外膜肺氧合)操作,我深深地为上海医疗队感到自豪。

下午在我们第一组小组群里又有了一个消息:我们的19床患者因为疾病而烦躁,扯掉了自己呼吸机的面罩,并且一把抓住护士的隔离服。这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如果防护服被撕破,医生暴露于污染区,极有可能也会被传染。庆幸的是,今天护理他的是位男护士,体魄比较健壮,同时由于病人生病时间长,没有多少力气,也幸亏护士穿的黄色隔离服质量比较好,最终没有发生意外。后来六名医护人员及时去帮忙,才让他安静下来。

确实,在ICU的病人很多会有疼痛、焦虑、躁动或者睡眠障碍等心理障碍。前几天,这个病人就表现出了焦虑和躁动,我们也给他用了抗焦虑和镇静的药物,但因为病情的变化,血压下降,就减少了剂量,万万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Day  10

刚空下来的4床已有病人转入,30多岁的年轻女性,危重。

2月3日,援鄂第十天,今天是白班。

早上交班快结束的时候,周新教授突然问了我们大家一个问题:“你们知道转病人的流程吗?”大家面面相觑。

回想起来,似乎到目前为止,只有别人不断地往我们病区转入危重病人,我们还没有转出过病人。周教授给我们详细讲述了转运病人的流程,然后说:“很快大家就会用到了。”这简单的一句话,包含了太多的积极信息,让大家本已十分疲惫的身心一下子振奋了起来。

因为病区里有上ECMO(体外膜肺氧合)的病人,大家纷纷提出,让陈德昌教授给大家培训ECMO的知识。毕竟我们之中除了ICU的医生,还有很多呼吸科的医生,大家对知识的渴望是一致的。据护士长说,他们护理团队已经开始ECMO护理带教,否则ECMO专科护士太辛苦。我突然想起来自我们仁济医院ICU(重症加强护理病房)的吴文三护士,就是一位ECMO专科护士,他上班的强度真心让我们心疼。虽说能者多劳,但也要注意身体啊!

对上了ECMO的病人进行诊疗,单用一次性面屏是达不到防护要求的。所以进入病区前,我们都被要求戴上护目镜,然后再戴一层一次性面屏。为了减少雾气,在戴护目镜之前,都要用碘伏湿润一下,所以我们的护目镜都是黄色的。一套流程下来,足足花了半小时。碘伏的刺激性气味、两层不透气的防护衣服、N95口罩外面加上两层医用外科口罩、还有相对模糊的视野,让穿戴上全套装备的我们在工作的时候无比费力。

进入隔离病房,发现之前刚空下来的4床已有病人转入。这是一位30多岁的年轻女性,急促的呼吸,快速的心率,又是一个危重病人。经过讨论,陈主任决定给她进行气管插管,由我做陈教授的助手。忐忑的心情,闷热的防护服,还有忙碌的插管前准备工作,很快我就全身汗湿。

一整套的操作做完,等脱下防护服,换上新的口罩和帽子,已是下午一点。我们每个人浑身上下,从头发到衣服已全部湿透,紧贴在身上。此刻,我真的十分佩服那些长时间在隔离病房工作的护士们,真的辛苦!我问过我们之前参与上ECMO的同事是什么感觉,他的回答就是“中暑”。

吃饭是肯定没有时间了,大量透支体力之后也没有胃口吃饭。下午四点,我才从高强度工作后的疲劳中缓过神来,终于有胃口吃上了我的午餐。

就在这时,群里有好消息传来:29床的病人要转到轻症病房去了。经过这些日子的积极治疗,他的情况已经明显好转,不吸氧也能维持氧饱和度在95%了,而且一次2019-nCoV核酸测试呈阴性,激素和抗生素治疗也停了。只要再测一次核酸呈阴性,他就可以康复出院了。难怪我查房的时候,他还向我们表示了感谢,说要给我们医疗队写感谢信。

Day  11

5床病人,65岁的她被可恶肺炎夺去生命!

2月4日,援鄂第十一天。

今天中班,6小时的不吃不喝不上厕所还能坚持。虽然能承受身心疲惫,但对病人和家属的感同身受总让人心情沮丧。我们的6床是一个中年男性,病人的家属打来电话询问病情,我告诉她病人情况不太好,出现了多脏器功能衰竭。

打电话的是病人的姐姐,她的母亲也在金银潭医院接受治疗,她希望我们能尽力抢救6床,我委婉地告诉她,要有思想准备。

我们的5床走了,走的很快,当听到电话那头家属哽咽的哭声,我的心都要碎了。

60岁的女性,直肠癌手术后感染了,没有死于癌症,却被这可恶的新冠肺炎带走了生命。

电话那头的爱人哭着问为什么?为什么?可是他住在另一家医院被隔离了,无法来见她最后一面,他俩的女儿女婿在杭州也无法赶来,最后只能委托一位亲戚来帮忙办理相关的事情。

在这场新冠肺炎疫情中,有多少家庭经历了这种伤痛啊!

今天是立春,我想:没有冬天不能逾越,没有春天不能抵达!春天到了,夏天还会远吗?期待能够欣赏到武大的樱花,期待着武汉街头车水马龙的景象,还要登上黄鹤楼俯瞰长江的美景……

Day  12

忍不住掉眼泪,不为自己的辛苦,只为武汉人民经历的痛。

2月5日,援鄂第12天。

我今天上夜班,从晚上6点一直到明天早上8点,总共14小时,所以我需要先在酒店好好休息,攒够体力。

吃过午餐,我想到酒店外面好好晒晒太阳。春天真的到了,只见路边枯黄的草丛里已经冒出了丝丝绿意,早樱在树上一半是花骨朵,一半已然绽放。粉红的花,嫩绿的草……原来春在枝头已十分,我一下子满心欢喜起来。

午餐之余,又跟仁济医院在武汉三院援助的同事余医生聊了一会儿,得知他们也特别特别辛苦。他昨天上白班,从早上一直忙到晚上十点半,而中间他只有空吃了一顿早饭。强大的工作压力和精神压力,让他食欲变得很差很差。十几个小时下来,他的脸上已被N95口罩压出深深的压痕,甚至鼻梁上已有了压疮。

今天他也是夜班,但他今天白天还是赶去了医院,完成他昨天没有完成的事情。他说今早有记者采访他的时候,他忍不住掉了眼泪,不为自己的辛苦,只为武汉人民经历的痛。

今天他要上12小时夜班,我是14小时的夜班,我们互相为对方打气,祝愿对方好运。守望相助,我们一起在武汉值夜!

Day  14

昨天的气管插管是周新主任做的,周主任已经60多岁了。

2月7日,援鄂第十四天,武汉阴天。

从昨晚到今天,朋友圈都在为李医生的逝世感到悲哀,为整个事件的过程感到不平。李医生是个英雄,但估计他并不愿意成为英雄,只想成为一个幸福的平凡人。

逝者无惧,扛起了责任。我们也是平凡人,而我们要做的是牢记这位“平凡的”英雄,并肩负起我们作为医者的使命和责任,继续砥砺前行。

昨晚,我从交大医学院得知,一名在某临床医学院学生的父亲感染了新型冠状病毒肺炎。这个姑娘叫小Q,武汉人,寒假期间回到家,她父亲感染了新冠肺炎(好在是轻症,昨天住进了汉口的武汉会展中心的方舱医院)。10多天前,小Q本人也开始发烧,胸部CT检查没有问题,目前小Q已经退热了,除了有点困以外,没有其他症状。

我主动联系了小Q,安慰她,给她加油打气,也在专业上指导她。虽然我能做的事情非常有限,但我告诉她,她的背后有整个上海交大医学院的老师和同学们,“我们随时都关注和支持着你,希望你坚强,也非常希望你和你的父亲早日恢复健康。”我相信,经历过这一次新冠疫情,她以后也会成长为一个好医生。

吃早饭的时候,碰到我们组夜班出来的刘组长。他告诉我,昨天的气管插管是周新主任做的。周主任已60多岁,是位德高望重的教授,疫情发生以来一直坚持在一线,他的医者仁心让我敬佩。

Day  16

每个楼面增加11个床位,准备接收新病人。十几个小时我只吃过一顿早饭,觉得自己就像一只骆驼。

2月9日,援鄂第16天。

今天是白班,是排班重新调整后的第一个10小时白班。

领队郑军华经多方联系,终于从上海肺科医院调拨的一些鼻罩,两天后就能运到金银潭医院了。在无创呼吸机病人进食的时候,必须拿下面罩,换用鼻导管吸氧,但对于我们这里的危重症病人来说,缺氧意味着疾病可能会累及其他脏器功能,所以大家提出最好在病人吃饭时换用鼻罩,这样,既不影响病人进食,也不会造成病人缺氧时间太久。现在我们整个团队最想做的事就是提高危重症病人的抢救成功率,想病人所想,从一切的可能出发解决问题。

中午,周新主任传达了金银潭医院的最新任务:每个楼面增加11个床位,准备接收新病人。一下午,护士们又忙得不可开交,病床、被子、氧气罐、氧气表头……一样样东西都要准备起来。猜想可能今晚就要收病人,我们的夜班医生要忙了。

下班时外面已是天黑,回到酒店,赶紧吃饭,晚饭只到晚上6时30分。十几个小时我只吃了了一顿早饭。我觉得自己就像一只骆驼,在食物充分的时候补充大量水分和食物,储存在身体里,在需要的时候就把这些储存的能量利用起来。

今天的朋友圈都让上海出征的医疗队刷屏了,华山、瑞金医院的300多名医疗队今日也会赶来武汉,接管武汉的重症监护病房。朋友圈充满了对出征医护人员的敬佩和心疼。仁济医院也发出了紧急召集令,准备后续可能的出发。很多同事作为准备援助武汉的新鲜血液,微信上纷纷询问我这个老队员。我把需要的物资,包括所需的防护用品和生活用品,列好清单一一发给各位,顺便接受几句咨询,也告诫几句。

Day  17

有病人当场表示,他的病情只需要住进方舱医院,他不想住在我们病房。

2月10日,来武汉的第十七天,武汉阴有雨。

金银潭医院上海医疗队的护士们在隔离病房内的班从最初的6-8小时改成了现在的4小时一班。这是护士长从轻病房调员和上海增援护士后才有的改观。

隔离病房的4个小时是对体力的极大考验,闷在不透气的隔离衣和防护服中,出来时她们总是浑身湿透伴随着湿漉漉的头发,双侧脸庞上刻着深深的口罩印迹。说是4个小时,她们都需要提早一小时出发,到医院后,换衣服再套上一身防护也至少需要半小时。凌晨3点夜深人静,她们总是结伴而行。

昨天下午刚刚新增的床位晚上还是收病人了。因为条件限制,只能收重症新冠肺炎病人,即仅需要吸氧和用药的病人(在我们的眼里,他们只能算是轻病人了)。可即使如此,还是给医护工作增加了一些压力。新收的病人只能用钢瓶氧气,因为任务突然,氧气钢瓶表头有限,医院来不及调拨那么多氧气表头,所以只能一个表头接双通管,给两个病人同时用氧,这样下来一个钢瓶的氧气还不够一天用的,需要护士反复更换,这给护士增加了护理以外的工作量。

对重症病人来说,看着那么多危重症病人躺在床上,通过呼吸机呼吸,肯定也有一定的心理压力。甚至有病人当场表示,他的病情只需要住进方舱医院,他不想住在我们病房。可是,吸氧对他的病情肯定有好处啊。

这些病人坐在我们隔离病房的走廊里,吸着氧气、刷着手机、关注着我们医护人员的一举一动,这对我们的工作也像是一种更大的监督。或许,等病人好转出院了,他可以写一本书叫《我在隔离病房的日子》?!

Day  18

我们从没放弃救治任何人,哪怕只有一线生机。但是,18床和19床病人还是先后离世了。

2月11日,援鄂第十八天。

清早,我从小组群里得知一个坏消息:我们的18床和19床病人先后离世了。这让我好不容易平复的心情,一下子陷入沮丧中。

18床是位有基础疾病的89岁老先生,曾多次联系过他家属,告知预后不太好,家属表示愿意放弃对老先生的抢救。但是作为医护人员,我们没有放弃,哪怕只有一丝丝生机,我们也在竭尽所能,用高流量氧、无创呼吸机等多种救治措施,虽然最后他还是因呼吸衰竭和肾功能衰竭而离世。

生与死之间的一步之遥再次令我抱憾(难受了一天),虽然我们从没放弃救治任何人。

今天夜班,我需要在白天多睡会儿,补充体力。睡醒后的我无所事事,不想看书,也不想刷微信,不想让自己的心情再起起落落。

6点准时接班,今天值夜班的是三位女性,我是其中之一。我们重症病房,20多名医生里只有4位女性。今天是第一次3位女性同时值班,我们的压力也很大。两名是呼吸科的,另一名则是中医。中医出身的周医生最紧张,我最坦然,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嘛。我们三个人在办公室门口合影一张,留作纪念,发个朋友圈——三名女将值班!给关心我们的人报个平安。

盼今夜无殊。

Day  19

“上海方案”考虑的一应俱全,感觉夜班后的自己补充到满满的精神食粮,一扫值夜的疲累。

2月12日,援鄂第十九天。

三女将值班的运气还是不错的,除了零星处理了两例突发事件以外,真的是一夜无殊。

一起值班的周医生是来自二级医院,她说今天是她在武汉的重症病房第一次单独值夜班,心跳比任何时候都快,忐忑、紧张,五味杂陈。她紧张夜间发生了事情该如何处理,我们另外两个一起安慰她,三人一起,同舟共济,互相帮助嘛。上半夜的时间在熟悉新病人情况和复习老病人病历中很快度过。下半夜,终于可以好好休息一下,夜间刺骨的冷在棉大衣、取暖器的保护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8点交完班后,来自上海九院呼吸科的熊维宁主任给大家上课,题目是《病毒性肺炎所致呼吸衰竭的诊疗思路》。熊主任已经总结好前段时间病人诊治的经验,结合了其他在武汉重症病房一线各位大佬的诊治经验和武汉各医院ICU专家之前一个月救治危重病人的经验、2003年SARS救治的经验,为我们制定了一整套上海医疗队新冠肺炎危重病人救治的模式,从无创呼吸机肺炎设置的参数、气管插管合理时间、激素使用合适时机、激素的剂量和疗程,哪些类型的病人使用鼻罩、如何脱机等等。他的“上海方案”考虑的一应俱全,感觉夜班后的自己补充到满满的精神食粮,一扫值夜的疲累。

讲课结束,郑队强调我们的病人应该有标准化的治疗。在标准化的基础上,要精准治疗,需要进一步调整呼吸机参数,关注机械通气的并发症和全身脏器功能。另外再三关照大家一定要注意人文关怀,强调医生除了关心病人的躯体疾病外,更要关注患者心理的变化。

今天群里发了一篇患者的日记,详细阐述了他进入隔离病房后的经历和心路历程,患者写到:作为武汉人,这一回的疫情是可怕的,但是,同时感受到了五湖四海是一家人,一方有难,八方支援的人间真情。

Day  20

周新教授在气管镜引导下经鼻插管,刘组长一夜未眠。

2月13日,援鄂第二十天。

昨天空出来的两个床位很快有了新的病人。其中的一位病人住进来后因病情危重直接进行了气管插管。周教授在气管镜引导下经鼻插管,但病人出现了严重的酸中毒和呼吸衰竭,这让夜班刘组长一夜未眠,他一整晚都在调整呼吸机参数。

为了挽救这个病人的生命,今天医护人员要对他进行俯卧位通气。病人体重大约200斤左右,穿着层层隔离服的我们感觉力不从心,整整五名医护人员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小心翼翼完成病人的翻身。周教授又调整了他的呼吸机参数,希望他能够挺过这关。

想起在今天的晨会上,陈教授说病毒感染引起的炎症风暴不同于细菌内毒素引起的炎症风暴,如果新冠肺炎危重症患者病程中又出现发热,很有可能提示这个病人预后不太好。而昨天病人的体温已超过摄氏39度,他能不能熬过这关还是个未知数,但是我们都不愿意放弃。

隔离病房又多了台新机器:制氧机。这是爱心企业捐给我们医疗队的物资。队里的领导考虑到现在病房需要加床,重症病人需要吸氧,而反复更换氧气瓶可能会产生安全问题,就加急给每个楼面增加了4台制氧机,这样对患者安全,护理也更加方便。

Day  21

欣喜若狂,我们重症病房的第一例患者出院了!

2月14日,援鄂第二十一天。

办公室气氛有点压抑,原来插管的病人还是离世了,陈教授的病毒炎症风暴理论被再次验证。三位ICU的值班医生昨晚忙碌了一夜依然回天乏术。能想的都想了,该做的也都做了:气管插管、有创通气、俯卧位通气、肺复张……可是,病毒仍旧那么嚣张地把病人带走了。

交班结束后,大家就目前观察到的死亡病例进行了分析和总结:没有分泌物的气道、无法复张的肺泡、凝血功能的障碍、心肌酶谱的升高、难以控制的血压、补液量的控制……

因为来自上海各大医院,大家背后都有各自的团队出谋划策,郑军华队长询问了大家对于治疗是否有新的想法。大家各抒己见后郑队总结治疗方向:第一条路求稳,严格按照指南操作,可是这条路目前似乎很难降低危重症患者的死亡率;第二条路稳中求进,我们可以在指南用药的基础上,增加一些可能有用的药物;第三条路冒点风险,如果有些药物能够救人,可以用,但是前提是需要通过医学伦理审查。

今天也有好消息,我们重症病房的第一例患者今天出院了。之前我们的病人好转后都是转到轻病房,统计时不算在我们病区出院。驰援武汉20多天来,我们第一次感受到患者出院的喜悦:当看到病人举起大拇指,欣喜若狂的我们感觉所有的付出都是值得的。

我们重症病房有一对夫妻,15床和6床,同时感染了新冠肺炎,住进了隔离病房。15床的妻子比较重,需要无创通气;6床丈夫则相对轻,吸氧就可以了。胆小的15床时刻都需要人作陪,夜间是护士作陪,连上厕所也是叫护士站在门外,白天则是6床患者多次过去相陪。

今天是情人节,两人坐在一起,虽然没有鲜花,但是一人手捧一个苹果,无比虔诚地请我们的护士拍了一张合影。

Day  23

全国首例和第二例!感谢5床和24床的病人和他们家属的决定。

2月16日,援鄂第二十三天。

昨天跟夜班交班时,我对接班医生说,我们组的其他病人都还平稳,但5床的情况不太好,下午的检查指标都不太乐观,明天查房时最好请示一下周新教授是否调整一下用药。刚换好衣服走到楼下,就听说5床的心跳骤停。怎么可能?之前氧饱和度和心率都是好的,我怎么也不能相信!

昨晚8点多,我们医生群里发了一条消息:5床家属同意尸体解剖,已签字。怎么回事?5床真的过世了?赶紧询问值班医生,又是一个心跳骤停的病例。

5床是一位老先生,印象中他一直比较烦躁,昨天开始嗜睡,家属也是普通人,没有任何特别之处。

目前对于新冠状病毒引起的人体生理病理改变,我们更多的是根据临床症状去推断,却没有病理学的依据。如果5床家属真的同意遗体解剖,这应该是全国第一例,这个决定对于我们后续认知新冠肺炎会有一个质的飞跃。

这个决定很突然,群里同事们肃然起敬。

在崇尚入土为安的中国人眼里,5床的家属做出了让人感动的决定。或许,他的决定,会有利于我们研究新冠肺炎的致病性和致死性情况,为未来挽救更多的新冠肺炎危重症患者提供依据。今天下午,我们又得知24床家属也同意进行遗体解剖。

已经难以用语言表达我此刻的感谢。全武汉人民甚至全国人民都应该感谢5床和24床的病人和他们家属的决定,感谢这些饱受创伤的武汉人,感谢他们还来不及悲伤、却在背后的无私和奉献。

【本文根据仁济医院官方微信整理,有删节,标题系编者所加。版权相关事宜,请联系刀先生】

刀先生(编辑)邮箱:shanghailyd@126.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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