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你想吃什么

每天到晚上六点左右,就会听到母亲在楼下喊:“庆儿,我好咯!”我立马回道:“晓得咯,我马上就来!”合上电脑,换上鞋子,戴口罩,拿手机,火速地跑下楼去。母亲就等在楼梯口。

从堂屋穿过时,在前厢房看新闻的父亲转头问:“又要到哪里去?”我说:“去超市。”父亲说:“记得给我买无糖奶。”母亲瞪了他一眼:“上次给你买的一提,你多快喝完咯!”父亲缩回头,“我儿买的,又不是你买的。要你管。”母亲还要说话,我拉着她走,“好咯好咯,又要不到几多钱!”

垸路上的路灯亮起,我挽着母亲的手往垸口走去。路两旁的油菜花已经开了,我贪婪地饱吸花香气。“每一年都看不到油菜花,今年让你看个尽量!”母亲笑道。

她又说起油菜田边上过去是榨油厂,油菜籽打好了,就送到那里去榨油。以前菜籽油是每家必备的,炒出来的菜也好吃。

因为我们这里种棉花和花生,所以等有了棉籽和花生,也会送到油厂榨棉籽油和花生油。那时候都是自己产什么,就物尽其用。不像是现在什么都去超市买。

其实自1月24日封城后,一开始我们不怎么去超市的。菜园里有新鲜蔬菜,红菜薹、上海青、白萝卜都有,现在该吃的都吃完了,没吃完的也都长老了,只能去超市购买批发来的蔬菜。

我们这附近有三家卖菜的,离我们最近的一家原本是理发店,现在兼买肉蛋蔬菜等,不过品种不是很多。

左手边离我们五十米处一家超市,是村里最早开起来的,没有封城前,每天都坐满了人,有的人是来买菜的,更多的人是把这里当成活动中心,聊聊天,打打牌,晒晒太阳,此次疫情爆发后,听说一下子冷清了好多。

右手边一百五十米处另外一家超市,是后起之秀,因为店面摆放清爽,比起左手边的那个干净了很多,习惯了城里大超市的人们,更爱去这家。

我们选了右手边那个,原因倒不是它干净,而是因为它最远。买东西是次要的,散步才是主要目的。

白天大家都关在家里,到了晚上大家都如从牢笼里出来放风似的,沿路看到一小群一小群婶娘们,一边走着说话一边拎着刚从超市买好的东西回家。

母亲本来会跟她们在一起,但因为要跟我走路的缘故,便显得形单影只了。母亲碰到她们后,停下来说话,“买了么子哦?”

跟她说话的婶娘,把袋子打开,“辣椒,茄子,大蒜……东西都几贵的哦!”

母亲说:“那有么子办法嘞?屋里又没得菜,不买么行?”

我在前面慢慢走,走着走着,母亲在后面喊:“庆儿!庆儿!”我这才发现自己走得太快,又往回走,迎上她。我又一次挽住她的手,她说:“你明天想吃么子?”我说:“去超市看看再说。”

超市每次都是到傍晚才开门,白天是不允许营业的。在我预料之内,这家超市人果然很多。

大家戴着口罩,蹲在地上挑选豆腐、西红柿、黄瓜等,冷冻冰箱那头有人拿出一包元宵、一包速冻饺子,结账口排起了长队……人与人隔得还是太近。虽然我们这里目前没有传出谁感染的消息。

母亲问:“你想吃么子?”

我反问:“你想吃么子?”

母亲轻拍了一下我的手臂:“莫调皮。”

我认真地回:“我是真的想问你。你每次都是问我,你没想过你自己。”

母亲笑道:“我有么子好想的。你吃么子,我跟着吃就行。”

一边说着话,一边挑菜。结账时,三根茄子十二块,一袋面粉二十四块,一提无糖奶六十块,几个大蒜四块。

母亲啧啧嘴,“咿呀,多贵哎!”

我说:“没得几多钱,没事的。”

我正准备拿手机扫二维码,母亲拦住:“又要你花钱,么行?我有零钱。”

我说:“你莫管噻,这点钱不算个么子。”

母亲这才作罢。

两手拎满了东西出门。母亲要接过我的东西,我说:“你莫管,又不重。”

走了几步,母亲还是坚持要拿一部分东西在手上,“手头空空的,几奇怪哩。”

我说:“平常时我在屋里,被你养得跟个公子哥似的,现在你当回太后也没得问题。”

母亲依旧不听,硬是把那一袋面粉接过去了。

我感叹道:“妈,你把我们都宠坏咯。宠到最后,活儿都是你在做。我们要做,你都不让,怕我们把衣裳搞脏咯,把手弄湿咯。”

母亲打量了我一眼,“我习惯咯。你是在外面做大事的,这种小事不需要你来做。”

虽然还是管控期间,国道上车子却多了起来。我们紧靠着路边走。国道两旁没有路灯,夜色被来往的车灯凿开。

车轮压着路面发出沙沙声,国道对面又来了一群去超市买东西的人,他们说着笑着。

走到垸口处,车子没有了,人也没有了,耳朵一下子清净下来。母亲抬头说:“你看天上星,几多哩。”我也跟着抬头看去,深蓝的天幕上,星子一粒一粒。

母亲低下头,又继续往前走,“明天看来是个晴天,你那个床上的被子得晒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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