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灾难面前没人能幸免,救别人也是救自己”

by 马婕盈, at 27 February 2020, tags : 灿扬 杨雪涛 物资 医院 同事 群里 校友 同学

马婕盈/华中科技大学新闻与信息传播学院

“听到这首歌的时候真的蛮激动的,这次重录更多的是为家乡加油,包括我们自己。”杨雪涛是芊子(化名)的高中同学,也是《手牵手》歌曲的演唱者之一。2月2日晚上十点,《手牵手》的完整版推文发布,杨雪涛听着熟悉的声音红了眼眶。

上一次录歌的感动更多源于同学情,17年后再唱《手牵手》多了份坚持和期盼。2003年,杨雪涛大学刚毕业;2020年杨雪涛的孩子刚会走路。非典没有在他的生活中留下过多的痕迹,新型冠状病毒却深深地烙在了心里。

“上次离得远,这次可是我们的家也在其中啊。”杨雪涛是土生土长的武汉人,妻子灿扬(化名)是协和医院心内科的医生,录歌那几天夫妻二人也因为生病在家隔离了。杨雪涛是个顶乐观的人,他说,吃点药总会好的,他的宽心也让妻子心安。

腊月二十九,1月23日,武汉发布“封城令”的这天,妻子灿扬虽然只是咽痛,肺部没有出现病灶,但淋巴细胞过低,专家就让她回家隔离了。

隔离在家的十几天,杨雪涛在录歌筹钱,灿扬在问诊寻物,隔离病毒但不隔离行动。灿扬没法上一线,就在家里支援一线的同事,网上问诊、看论文筛选药物,与同事一起并肩作战。她还联系校友会的捐赠,与医院牵线搭桥,为同事提供物资保障。

参与筹集物资的校友身处世界各地,美国、欧洲、加拿大,甚至还有阿联酋……五花八门的医疗物资有美国标准、欧洲标准、韩国标准……这些物资就像是一个“联合国”。

“等孩子长大了,我们要让孩子知道,在这场疫情上,我们家是竭尽全力了。”夫妻二人都认为,自己尽力做着能做的事。

“封城”那天,回家隔离了

腊月二十五(1月19日)七点半,灿扬在手术室附近碰到了做完手术的师弟,师弟在做一个心脏介入手术,急诊的手术不敢掉以轻心,灿扬就上去和这位师弟聊了聊病人的情况。

十点左右,在办公室,灿扬接到了手术室打来的电话,病人发烧了,师弟也发烧了。医院警惕性强,生怕病毒传染科室,要求发烧就要立马上报。灿扬还好,只是有点咽痛,不到一天,师弟的体温也降下来了。工作照旧,上午的小插曲没有打乱忙碌的生活。

当时不在意,可一旦起个头,心里就忍不住地去想。过了两三天,灿扬的咽痛没有缓解的迹象,杨雪涛也出现了咳嗽的症状。灿扬心里很乱,腊月二十九赶紧去医院查血,做肺部CT。肺部没有出现病灶,但淋巴细胞过低,她将检查结果交给院内负责新型冠状病毒的专家,专家看了看说:“赶快回家隔离吧。”

她赶紧打电话给杨雪涛,“我好像中招了,你赶快过来检查。”语气低沉,心里说不出的难受。面对未知的病毒,人类有天生的恐惧,即使症状轻微,灿扬还是怕。

12月底,灿扬就告诉了杨雪涛不明病毒(后来认定为新冠病毒)的事情,作为医生,敏感度还是有的。她不再乘坐地铁上下班,尽管家和医院就在两个地铁站旁。回到家,她都先洗澡消毒再去抱孩子,她最怕把家人卷进去。

“不一定就是啊。”电话那头,杨雪涛笑笑说,“是了就吃药呗。”他的淡定给了灿扬不少安慰。杨雪涛的检查结果和灿扬的差不多,不过肺部没有病灶,就没有做核酸检测。夫妻俩回到家就把孩子送走了,准备隔离。

腊月二十九,协和医院像往常一样载满了病患,医护们来来往往穿梭在各个楼层。大医院每天都是这么多人,不因过年而减少,也看不出恐慌,唯一不同的就是每个人的脸上多了一层口罩。

在家的日子并不好过,刚刚封城,夫妻俩的情况又不乐观,物资怎么办?家里的老人孩子怎么办?同事和病人怎么办?“父母那一辈人都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情,真的担心。”灿扬说。

在家的前两天夫妻俩不敢看手机,满屏的新闻都是坏消息,亲戚朋友的担忧增添了不少惶恐。喝水、吃药、喝牛奶、喝鸡汤、睡觉……快点好起来。

灿扬就在武汉协和的网络平台上问诊,一天也能看十来个病人。  受访者供图

“云支援”

除夕夜,家里冷清。孩子送走了,剩下一对隔离的夫妻和一对老人。按照原来的计划,这个年是热热闹闹的,孩子刚会说话走路,年初一是杨雪涛的生日,家里人会好好聚一聚,现在一切都变了。

在家闲不住,闲了心里就难受。灿扬在同事群里忙工作,杨雪涛在同学群里出主意。

不能上班,灿扬就在武汉协和的网络平台上问诊,一天也能看十来个病人。微信群里,灿扬和心内科的同事们一起看文献,筛选药物,大家都在出力。同事们把SARS以来关于冠状病毒的文章翻了个遍,在其中找药物,找治疗方法,虽无法做临床试验,但也希望能够在前人研究的基础上找出有用的内容。

灿扬的一个同事和自己的小孩都感染了新冠肺炎,她和小孩住在一起,同事在吃阿比多尔治疗,但是阿比多尔国内的标准是给12岁以上的人服用,因为在查文献的过程中发现俄罗斯批准了两岁以上儿童可以使用阿比多尔,同事没有别的办法,就给孩子也吃了阿比多尔,情况在慢慢好转,两人都没有住院。

“灾难面前谁都不能幸免,谁都有可能成为下一个病人,救别人也是在救自己。”灿扬说。在群里,同事们还筛选出了的磷酸氯喹和治疗艾滋的一些药物,认为可能有效。

封城之后,杨雪涛的同学群里也忙碌了起来,清华湖北校友群、高中班级群这些与武汉相关的群都沸腾了。1月23日,一位同学提议再次录歌,“疫情严重,我们也为家乡做点事情吧。”同学说,他还把2003年版的《手牵手》发到了群里。这首歌本来是为非典而唱,大学毕业后,高中同学聚在一起回顾同学情,也为中国加油。17年后,这首歌将为自己而唱,“我当时立马回复全力支持。”杨雪涛说。

录歌那几天,杨雪涛就窝在书房里,一遍遍地听,一遍遍地唱,每一句词都会录上十几遍。云录制难度很大,合唱、独唱都是一个人,不会有眼神交流,也不会有情感传递,杨雪涛什么都不想,闭上眼睛把歌唱好。“温习的时候脑子里就想到了17年前我们一起录歌的画面。”那时候,十几个人围个圈,中间一个话筒递来递去,现在一个人对着耳机唱,音色也变了不少,“这次因为疫情,我唱的时候真的蛮感动的。”

最后这首歌发出的时候,录歌成员共有20人,另外还加入了小朋友的声音作为“彩蛋”。

杨雪涛说,当时有同学提议把各自小孩的声音加进来,马上得到了大家的积极响应。他们大概是3-10岁,共11位小朋友。毕竟这次录歌和17年前不同,不光是为武汉自己的家乡加油,小朋友是未来,通过他们稚嫩的声音,希望得到更多人的共鸣。

“我当时听到小朋友们的声音,很惊喜也很感动。”杨雪涛说。

灿扬的桌面上,手机、ipad、电脑齐齐地摆着,电话、微信不断,这头牵挂着同事,那头牵挂着病人。杨雪涛的手机里,信息也不断涌来,这边在筹款,那边在捐物,云端的支援推着武汉向前走。

物资来了!

疫情爆发紧接着就是物资的短缺,这一点灿扬早早地体会到了。年前上班的时候,医院给每个医护人员发一次性口罩,一天只有一个,签到领取,想多拿都不行。

封城之后校友们聚集起来筹集物资,杨雪涛的一个高中同学在美国,他一天开车跑了几百公里把沿途超市里的口罩、护目镜买了个遍。清华校友会有个同学在阿联酋工作,他发现阿布扎比有物资,就赶忙联系杨雪涛:“想不想做点事?”

“可以呀!”杨雪涛答。

这位同学联系了二十多个校友建了“阿布扎比众筹群”,灿扬刚好在医院工作,可以审核标准联系医院,就把她也拉了进来。

拉好群之后,同学很激动,立马把物资的参数发到群里让灿扬审核。那时候,阿布扎比的医疗物资价格没有涨起来,而在美国、欧洲、加拿大的同学一时没有买到。阿布扎比像个“新大陆”,承载着希望。短时间之内,群里成员筹集了近十万元。找物资、筹款、过海关,各个都是难题,“真是个群策群力的事情,我们在里面做的事情不多,这一单耗费了大量的校友资源,真的挺不容易的。”杨雪涛说。

年后的几天,联系灿扬的人越来越多。在医疗系统工作了十几年,基本上每家医院都有认识的人,灿扬就做起了沟通桥梁,这边的物资运到哪个医院合适,那边的医院还缺些什么,每天都在联系。可是联系的越多,就越是担心。

灿扬在武汉三医院有个同学,她打电话过去问那里的口罩够不够,同学苦笑说:“我反正一个口罩用两天。”同学说,医院只有外科口罩,她的N95口罩还是年前自己在网上买的。白天戴了一天,晚上把口罩放在紫外线灯下烤一烤,第二天再接着用。“我当时特别心酸,我在家待着,吃喝不愁,我没有真的去体验这些事情。”

连接的另一头是五花八门的物资。

清华校友捐赠了很多物资,但是来源多样,标准各异。有美国标准、欧洲标准、韩国标准……还有一些是积压了很多年的防护服,与现行标准不一样,就要对比每一项参数,跟国标不一致的捐给政府、社区等基层工作人员,合乎规范的就捐给医院。半个月来,灿扬审核了大量的物资,以至于已经记不清第一批物资是从哪里过来的。

在家的作息和上班的作息是一致的,八点就进入了工作状态,“可能刚刚给这个病人开完处方,电脑上就要去查询物资的批号,再打个电话问同学医院这些东西还有没有。”午觉起来,手机里就会有上千条未读消息。

杨雪涛也心疼妻子,不过比起在一线工作,在家里杨雪涛会心安些,“协和医院有有不少工作人员感染,另外还有疑似的,我们这是后方。”

爱心人士收到各地发来的捐赠物资接收证明 受访者供图

那些“看不见”的地方

刚开始,物资的捐助主要集中在武汉的大医院,渐渐地校友们开始关注其他地方的县市。一些校友在基层挂职,就在群里呼吁大家关注那些之前“看不见”的地方,黄冈、恩施、麻城、十堰……一个个名单列下去,拼成了湖北省的地市图。

灿扬也提议了一个地方——来凤。来凤是恩施州的一个小县城,位置偏僻,交通不便。年前灿扬的一个病人做手术,两场手术之间有两周的间隔,灿扬建议病人回家休息一段时间再过来,病人拒绝了,说:“你不知道我出来一趟有多难,我们要从住的地方坐驴子,坐到镇上,再从镇上做小巴车到县里头,再从县里头坐小巴车到恩施州里面去,再从恩施州里头坐火车到协和来。”

灿扬记下了这个地方,刚好来凤医院的急诊科主任是她的朋友,灿扬电话联系了朋友,“不行啊,我这里恨不得手套都是重复用的。”朋友说。灿扬赶紧把这里的情况发到了校友群里,“会哭的孩子有奶吃,这种不会发声的,甚至在地图上都很难找到的地方,他们医护人员也非常不容易。”疫情之下,哪个地方的医护都是用血肉之躯顶着病毒。

校友的捐赠送达各个地方。麻城市人民医院,两千只口罩,一千件防护服;红安县太平桥镇政府,两千个口罩;黄冈团风县,五十套防护服,五百个口罩……来凤还没有出现在确定名单上。

筹不到物资,灿扬只好跟朋友说这里没有了,朋友也很感激,没想到会第一时间想到这个小县城。“说实话那边的人还是蛮淳朴的啊,我是蛮过意不去。”灿扬还在等,等来凤二字出现在下一批的捐赠名单上,等捐赠名单慢慢缩短清零。

“我没有想到物资会这么缺。”灿扬说。疫情发展还不明朗,尽管已有国家的大量物资划拨,医院还是要省着用。封城一个月,武汉的医护人员增多了,病床增多了,急诊科的同事还是两班倒,穿上防护服后,12个小时不吃不喝不上厕所,东西省着用,多救人。“这都是我的同事,都是在一线工作的人,我都深深地理解这是多么不容易,所以每一点东西都是非常非常珍贵的。”

民间的力量有限,但也提供了不少帮助。半个月,成都来的烘干机、山西来的苹果,还有护目镜上的防雾喷剂陆续送至各个医院。还有很多批联络的物资,灿扬已经忘了来自哪里,捐到了哪里。

1月25日,杨雪涛夫妻俩到医院复查,淋巴细胞水平有所上升,前几天吃的药见了疗效,灿扬觉得夫妻俩的病不会变得很重,慢慢会好起来的。

2月2日,杨雪涛囤了几十斤的蔬菜,大白菜、胡萝卜、大蒜……成箱地堆在阳台上,他在朋友圈里写道:“论持久战”。

隔离期间,医院腾出大量的病房提供给新冠肺炎患者,灿扬的科室也受到了影响,排班不多,科室的同事轮流顶了灿扬的班。现在夫妻两人痊愈了,2月底,灿扬准备回到工作岗位,让同事休息一下。

“疫情赶紧结束吧,让武汉人回归正常的生活。”这是夫妻俩共同的希望。

(指导老师:华中科技大学新闻与信息传播学院教师 周婷婷;澎湃新闻记者 张小莲 崔烜)

本期编辑 邢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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