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汉封城日记｜第三十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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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区的便利店每隔几天就开上两个小时，会在业主群里提前预告，我们把要买的单子发过去，对方就在那两个小时里点货，统一发到小区门口，各家各户再分好时间依次去取，连照面都不打。

如果不是疫情持续让人忧心，这种重温供给制时代的生活方式，可能未尝不是一次别开生面的体验。

我记得腾讯在前些年搞过一个名为「社交斋戒」的活动，请了不少志愿者参与，在封闭的空间里度过持续半个月的断网时光，据说不少人都很崩溃，给出了「度日如年」的评价。

脱离寻常的环境，在工业化社会素来被视作是调整心境甚至大彻大悟的手段，用更流行一些的概念，还可以包装成逃离舒适区这样的口号，主动选择克服苦难，也确实可以带来现代分工体系里难以获得的成就感。

美国人写过一本曾经风靡于软件开发行业、从名字来听就很奇怪的书「禅与摩托车维修艺术」，谈的就是骑摩托车进行公路旅行的途中是如何理解禅宗文化和机械工程之间的奇妙关系的。

看看里面的段落吧：「佛陀或耶稣坐在电脑和变速器的齿轮旁边修行，会像坐在山顶和莲花座上一样自在。如果不是如此，那无异于亵渎了佛陀——也就是亵渎了你自己。」

没错，全书基本上都是如此神经质的表达，作者本人在写书之前，也真的被数次送到精神病院，接受当时还很普遍的电击疗法，被电得死去活来，不过这不妨碍他出院之后带着儿子完成了这场旅行，留下的文本记录被乔布斯和霍金都奉为圭臬。

禅宗讲究无念，这在固定的公共秩序里难以做到，学生追求考试分数，社畜挂念升职加薪，青年醉心儿女情长，名流贪恋富贵荣华，妄念无处不在，所以才要把自己剥离出去，看到平日里看不到的风景。

那么，率先达到无念境界的，大概是我楼下那只被叫作「三花」的流浪猫吧，它每天旁若无人的在草坪上翻滚，不再有熊孩子去抓它的尾巴，连去放食物喂它的人也不见了，捕食需求又驱使它飞奔着追逐老鼠，我还亲眼看到它弓着身子和另一只黄鼠狼打了一架，大概是为了争夺地盘。

于我而言，这同样是藏在罅隙中的风景，在专注的时候无缘目睹，散漫起来反而清晰生动，足以测量从庭院到广场的那个小世界。

小区里的老人们，则比我们这样的年轻人多了些许惊惶，毕竟像是出入证和凭票供应这样的触媒，都在唤醒他们那个年代的饥饿记忆。

有人说他和父母抗争了多年的努力——不要养成保留剩饭剩菜的习惯，扔掉该扔的东西不叫浪费——终于在这一个月里前功尽弃，囤积观念的必要性和合理性都了反复的证实，再无推翻的理由。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十年前恰好是汶川地震的PTSD高峰期，很多人都把震后应对法背得滚瓜烂熟，然后用了这十年时间逐字逐句的全部忘掉，而今又有了新的末日生存理论，开始罗列常备家中且保质期够长的可以维持至少三个月生活消耗的物资清单，一如十年前那般认真。

上世纪七十年代，美国人一度时兴修建地下庇护所，害怕苏联抽风把核弹扔过来，我还看过一个低成本烂片，描述的是一家紧张兮兮的人，给自己修了一个带有自循环系统的庞大地库，结果很不巧的，一架飞机在这家附近失事坠落了，这家人以为苏联真的玉石俱焚了，吓得赶紧迁往地下，把闸门直接锁死，时隔几十年后，他们才决定派儿子上去看看外界的世界究竟毁灭成什么样子了⋯⋯

世界挺好的。

这是我的武汉封城日记，第三十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