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些读者可能抱怨最近2个月的原创博文偏少。好消息是:今天这篇的信息量/知识点,至少能抵得上平常的3篇博文。 由于此文的信息量比较大,而且跨越了【多个学科】。文中提到的某些领域可能是你不太熟悉的。因此,俺对文中的很多术语都加注了维基百科链接,可以帮助你整明白咋回事儿。 如果你看一遍没完全搞懂,建议在了解相关领域的知识后,重看一遍。
今年的全球疫情有多么严重,大伙儿应该都知道了。很显然,这是一次典型的【黑天鹅事件】。而且其影响力会显著大于“911事件”与“次贷危机”。(如果你不太清楚啥是“黑天鹅事件”,建议你先去看看《黑天鹅——如何应对不可预知的未来》这本书) 但凡重大的黑天鹅事件,其影响都很深远。考虑到人类社会本身是一个【混沌系统】(关于“混沌”,后续章节会专门聊),当黑天鹅事件刚刚出现时,虽然大家都能看到短期内的某些直接影响,但对【长期】的【间接】影响,任何人都难以作出准确的预判。或者说,即使有人能猜中,也只是猜到其中的一小部分。 有鉴于此,俺奉劝大伙儿:不要急于下结论。就好比——2月份的时候,韩国的疫情很严重,并成为很多国家的吐槽对象;但如今再看,韩国的应对措施比大多数国家(包括中国)都要好。 为了说明“急于下结论的缺点”,在本文的开头部分,先来聊两个反面教材。 回顾过去100年的历史(1920~2020),大概只有两个事件可以跟这次的全球疫情相提并论,分别是:“二战”与“1929年大萧条”(为了打字省力,以下简称“大萧条”)。 “二战”相比“全球疫情”,性质完全不同,没有太大的可比性;而“大萧条”与这次疫情倒有诸多相似之处—— 1. 两者都很突然 2. 两者都影响了全球的大部分国家 3. 两者都影响了全球的大部分行业 4. 两者都重创了全球经济 …… 因此,大萧条的反面教材,或许能提供某种参考/借鉴。 1929~1933年,当整个资本主义社会都在经受大萧条的痛苦时,苏联正在进行它的“第一个五年计划”。当“一五计划”在1932年完成时,苏联的工业实力已经处于世界老二。苏联的排名快速上升得益于:一方面它确实让工业得到大幅发展(通过“低人权优势”),另一方面因为大萧条导致欧美的衰退。 “苏联的崛起”与“欧美的衰退”形成了如此强烈的对比。以至于欧洲的很多知识分子(其中不乏【人文大师】)在30年代成了苏联的粉丝(俄粉)。他们认为:苏联是人类社会的样板,代表了人类文明的发展方向。
不光是欧洲知识分子,民国时期的很多大师级的人物(比如胡适),也曾经一度痴迷于“苏联模式”。(注:俺曾经写过一篇《面对共产党,民国人文大师众生相》,对此有详细介绍)
对“苏联模式”的敬仰是如此之普遍(不仅包括知识分子,还包括其它各界人士),以至于汤因比(20世纪重要的历史学大牛)在评价那个年代时说过如下这段:
1931年这年显著地不同于“一战”后的那几年,也不同于“二战”前的那几年。在1931年,世界各地所有的人都在认真思考并坦率议论着“西方的社会制度也许会失败并不再起作用的可能性。”
从某种意义上,纳粹德国比苏联更牛逼。苏联毫发无伤是因为它置身事外,而德国是一战的战败国——先支付巨额战争赔款,然后重要工业区被占领,再然后经济被大萧条重创。 但希特勒上台之后,仅用了不到10年的时间,就让德国重新成为强国,并闪电式地击败它的老冤家法国(“闪击法国”只用了一个多月)。 很多小粉红吹嘘中国崛起如何牛逼。俺建议他们去看看纳粹——天朝跟纳粹比起来,牛逼程度差远啦。 苏联和纳粹都曾经创造了某种令人惊艳的政绩。但他俩的结局如何捏?如今大伙儿都看到了——这两个政权都比较【短命】,而且希特勒和斯大林还荣幸地被评为【20世纪三大刽子手】的前两名(注:咱们天朝的毛腊肉屈居第三)。 俺特地在本文的开头部分聊这两个【反面】教材是想说明—— 其一,面对重量级的黑天鹅事件,不要急于下结论。尤其是当这个黑天鹅事件还处于【序幕】阶段的时候。 其二,不要被【表象】所迷惑。某些看起来强大的政权,不一定具备【健壮性】(今天俺要聊的,就是【健壮性】这个话题) 为了说清楚“系统健壮性”,俺有必要先扫盲“复杂系统”这个词。 你不要光从字面上去理解它。在科学领域,它已经是个专用的术语。 所谓的“复杂系统”,洋文称之为“complex system”。这玩意儿是“系统科学”的一个重要的研究领域。 “系统科学”本身是一门比较新的科学(二战后才建立起来),而“复杂系统”又是这个新兴科学中比较新的研究领域(大致开始于上世纪80年代)。对这个领域的研究衍生出了“复杂性科学”(complexity science)这个分支。
考虑到本文的篇幅已经很长,这方面就不做深入介绍了。感兴趣的读者可以看维基百科的“这里”。
“复杂系统”通常包含如下一些特点:
非线性 高耦合 混沌性(chaos) 随机性 开放性 涌现性(emergence) 自组织(self-organization)
……
(注:“复杂系统”不一定会包含上述的每个特点,但通常会包含上述的大部分特点) 由于本文不是针对“复杂系统”的扫盲教程,对上述特点就不展开了。俺只单独聊一下【混沌性】(因为后续的某些章节依赖这个概念)。 所谓的“混沌”指的是——系统的变化会【高度依赖】初始条件。
所谓的“高度依赖”指的是——当初始条件出现任何极其微小的变化,都会导致系统的发展进程【完全不同】。广为人知的“蝴蝶效应”本质上就是这个意思。
基于这个特点,如果你【没能】获取到系统中【每个】要素的全部【精确】信息,你就无法对该系统进行有效建模。 为了加深印象,放一个【双摆】的示意图(如下)。从图中可以看出,它的轨迹非常紊乱;如果其“初始位置”稍微调整一下(哪怕只是非常非常微小的调整),“双摆”的轨迹也会【完全不同】。
(“双杆摆”的混沌轨迹)
关于“混沌理论”的进一步了解,参见维基百科的“这里”。
(考虑到,即使是理工科背景的人,很多也没搞明白这2个概念的差异,俺单独写一个小节聊聊) 前一个小节,俺说了“混沌性”的概念。某些同学可能会问:假设能获取某个瞬间,混沌系统中每个要素的全部精确信息,是不是就可以进行有效建模捏? 要回答这个问题,取决于这个系统是否存在“随机性”。
【不含】随机性
这类系统也就是哲学上所说的“决定论的系统”。假设你足够牛逼,获取了某个瞬间,系统中每个要素的全部信息,确实可以进行有效建模(但如果这个系统的要素稍微有点多,有效建模的运算量可能会超出整个宇宙的承受能力)
【包含】随机性
这类系统也就是哲学上所说的“非决定论的系统”。由于随机性的影响/扰动,即使你能做到上述这点(获取了某个瞬间,系统全部要素的信息),依然【不可能】进行有效建模(哪怕你拥有了趋向于无穷大的计算能力,也不能)。因为系统中偶然出现的随机扰动,会使得你之前的建模迅速失效(注:此处说的“随机扰动”与“测量误差”【无关】) 简而言之, 对于【有混沌性,无随机性】的系统 理论上可以建模,实际上能否做到,取决于“能否收集到全部要素的信息”以及“系统多复杂”。 由于其计算量以【非线性】方式增长,可能某个比较简单的混沌系统,计算量却超出人类的承受范围。 对于【有混沌性,有随机性】的系统 即使在理论上,也不可能做到有效建模(如果连“理论上”都做不到,实际情况就不用讨论了) 以下这些,都属于典型的“复杂系统”:
人脑 洋流 生态圈 金融市场 人类社会
……
此文发布之后又过了8个月(2020年底),俺在电子书网盘中增加了【科普】这个大类。在【科普类 / 系统科学 / 复杂系统论】这个分类目录下放了好几本关于“复杂性科学”的通俗读物。感兴趣的同学可以去看看。
另外,俺网盘上分享了凯文·凯利的代表作《失控》(Out of Control——The New Biology of Machines, Social Systems and the Economic World),其中也大量讨论了“复杂性科学”的相关主题。
在本文开头已经聊了“苏联与纳粹的反面案例”——两者都曾经有过牛逼的政绩,但寿命都不长(苏联只活了70年左右,纳粹只活了十几年)。当然,有人会说,纳粹是因为挑起二战才死得早。但俺认为:即使纳粹不挑起二战,它的寿命也不会太长,原因之一是:苏联与纳粹都是典型的【极权主义】(洋文称之为:totalitarianism)。 这是一个专门的政治学术语。通俗地说,“极权主义”是所有专制体制中最变态的。在正常的国家,政府通常只插手政治相关的事务;而在极权主义国家,政府会插手社会生活的【每一个方面】。 比如说:咱们天朝直到80年代中期,还禁止听港台的情歌(官方斥之为“靡靡之音”); 比如说:在北朝鲜,连剃头的发型都有严格规定; 比如说:当红色高棉统治柬埔寨时,所有宗教信徒(不管信什么教)都会被处决。 …… 在极权主义国家,为了插手社会生活的【每个方面】,其官僚系统必然具备如下特点: 1. 单一性(官僚都在同一个系统内) 2. 服从性(下级必须严格服从上级) 3. 广泛性(该系统覆盖到社会基层) 如此一来,就形成了单一的【权力金字塔】。而“权力金字塔”顶尖的那个独裁者,显然就成了整个系统的【单点故障】。
说到“单点故障”这个概念,俺曾经专门写过一篇《聊聊“单点故障”——关于“德国空难”和“李光耀”的随想》。不清楚这个概念的同学,可以先去看一下。本文就不再详细解释啦。
虽然俺是拿“极权主义”举例来说明“权力金字塔”。但“威权主义”(authoritarianism)体制通常也有类似的“权力金字塔”。
(注:对于不熟悉政治学术语的读者,通俗地说,“极权主义、威权主义”是不同程度的专制。“极权主义”比“威权主义”更变态)
咱们天朝的很多民众会有某种【错觉】——以为权力顶端的那个人必定是牛人。基于这种错觉,甚至还衍生出某种“圣君情结”(具体参见《天朝民众的心理分析:圣君情结》) 为啥说这是一种错觉捏? 对于“世袭君主制”而言,就算某个皇帝/国王很牛逼,他也无法保证自己的子女(继承人)依然这么牛逼。 对于“僭主制”而言,某个人能够爬到权力金字塔的顶峰,最多只能说明此人善于权术/权斗,而【不能】证明此人具有足够强的治国能力。
(注:所谓的“僭主制”是政治学的术语,可通俗理解为“竞争上岗的君主制”。详细解释参见这篇博文)
前一个小节聊到“权力金字塔的【单点故障】”。很多人可能会觉得——这类【单点故障】是极小概率事件。但因为“独裁者的能力”无法得以保证,因此这类【单点故障】出现的概率,其实比你想象的更大。 当面对环境的剧烈冲击时,基于【分权】的权力体系,可以有效避免上述的“权力金字塔导致的单点故障”。
在《聊聊“单点故障”——关于“德国空难”和“李光耀”的随想》一文中,俺特地举了“印加帝国 VS 阿帕奇部落”的例子——
在白人殖民者到达美洲之前,印第安人已经在美洲大陆生活了上万年。显然,“白人殖民者到来”是一次非常剧烈的环境冲击。受此冲击,“印加帝国”在不到10年内灭亡;而“阿帕奇部落”与白人殖民者周旋了几百年,一直到19世纪后期,才向美国政府投降(此时美国已经是全球列强)。 “印加帝国”是一个典型的权力金字塔,白人殖民者只要搞定国王,就可以重创它;而“阿帕奇部落”只是一个松散的部落联盟,干掉任何一个部落酋长,都不足以瓦解整个联盟。
纵向切分 一说到“分权”,大部分人首先想到“三权分立”;并且大部分人也只能想到“三权分立”。实际上,“三权分立”只是“分权”的其中一种手法。 俺通常把“三权分立”称之为【纵向】切分——也就是把原来单一的官僚系统切分为“行政、立法、司法”这3坨。由于这3坨会相互制衡,就避免了之前所说的单点故障。
横向切分
既然有【纵向】切分,当然也就有【横向】切分。比如美国官僚系统中,“联邦一级”与“州一级”是相互独立滴(没有隶属关系)。
而且“横向”与“纵向”可以【同时存在】,从而进一步提高分权的程度(切分地更细致)。关于“横向”与“纵向”的组合,可以参考博文《聊聊美国政体中的权力制衡——不仅仅是三权分立》
另起炉灶
除了上述两种切法,还有一种比较少见的分权是“另起炉灶”——在已有的官僚系统之外再单独搞一坨。
俺曾经写过一篇《扫盲“货币经济学”基本概念——从“利率”到“央行货币政策”》,其中简单聊了“美联储的历史”。
简而言之,美国建国之后,很长时间都没有严格意义上的央行(因为美国公众担心金融领域出现独裁者)。但没有央行会导致金融系统的脆弱性(其脆弱性在19世纪的几次经济危机中体现出来),所以,不得不搞个央行。 但为了防止现有的官僚系统去染指央行的事务,“美联储”是在原有的联邦官僚系统【之外】单独搞了一坨。虽然美国总统可以提名“美联储主席”,但必须由“联邦参议院”的批准;在“联储主席”的任期内,总统要想撤换他/她,需要相当高的法律门槛。 而且“联储主席”的权力并没有大伙儿想象的那么大(远远不如其它国家的央行行长)。因为“美联储”自身又是【高度分权】滴(具体参见下图)
(“美联储”的体系结构与分权机制,图片来源:《货币金融学》第9版第13章)
为了避免有人抬杠,有必要说明一下: “分权”只是“提升整个国家健壮性”的必要条件,但【不是】充分条件。 “分权”这种方式虽然能规避“权力金字塔导致的单点故障”。但“国家”是一个“复杂系统”,包含了多个不同的维度。“分权”对应的只是“政治体系”这个维度。 说到这里,肯定有同学要问了:那其它维度该如何提升健壮性捏? 而这,就是下一个章节的主题。
在5年前(2015)那篇《聊聊“单点故障”——关于“德国空难”和“李光耀”的随想》中,俺大致聊了“单点故障的防范措施”。 当时聊得比较简单。因为当年那篇主要从【WHAT】这个角度谈“单点故障”;而“如何防范”属于【HOW】这个角度。 对5年前没来得及细谈的话题,今天作一下补充。 如果要讨论“【任意】维度下,如何消除单点故障”,不可能去讨论具体细节,只能谈某种高度抽象的东西(原则/方法论)。 前面聊到了“分权的 N 种玩法”。不论是哪一种玩法,【本质上】都是为了在官僚系统中引入某种【多元化】。 (注:【多元化】不光可以应用于“官僚系统”,也可以应用到其它类型的“复杂系统”) 为啥“权力金字塔”如此脆弱捏?因为它要求官僚具有服从性,金字塔高层的错误决策会顺着【权力的链条】一路传递到金字塔的基层。因此,最高层的某个重大失误(错误决策)会对整个系统造成灾难性的影响(甚至可能让系统崩溃)。 刚才聊到对官僚系统的“纵向切分”或“横向切分”,不管怎么切,本质上都是为了在系统中增加【隔离性】。 只要系统的隔离性足够好,最高层的错误决策,打击面(破坏性)就不至于那么大。 这其中的道理就类似于“船舶设计”中的“水密隔仓”——只要把“隔仓”划分得足够细化,即使触礁也只有一两个“隔仓”进水,船不至于沉没。
除了达到“隔离性”,某些情况下,你还可以通过“多元化”达到某种【冗余】的效果。在5年前那篇博文中,俺提到了“备份系统”与“备用计划(Plan B)”。“备份”的本质是——往系统中引入【冗余性】。 在 IT 行业,到处都可以看到“备份的例子”(比如:“冗余磁盘阵列/RAID”、“双机热备”…);不光是 IT 领域,大自然(生物界)也经常有这类例子——比如很多器官是【成对】出现滴。
前面费了很多口水谈“多元化”的好处。 当然啦,有好处就有坏处。往系统中引入多元化通常意味着【效率的损失】。比如“三权分立”,说好听点,它能够“相互制衡”;说难听点,就是“相互扯皮/相互扯蛋”。 很多人(甚至包括生活在民主体制下的人)总是批评民主体制的低效。(俺不止一次说过)他们犯了常见的思维谬误——只看到显式的缺点,而忽略了【与之绑定】的隐式优点; 反之,某些人赞叹专制体制高效的人,他们也犯了类似的思维谬误——只看到显式的优点,而忽略了【与之绑定】的隐式缺点。
“多元化”会带来效率的损失,而“一元化”又有健壮性的风险,那该咋办捏?关键在于——达到某种【均衡】。 为了加深大伙儿的印象,聊一个反面案例。
多年前写过一篇《聊聊二战中的日本——分析各方面的优势劣势》,从“政治、文化、宗教、经济、军事、地理”等多个方面谈二战中的日本,其中聊到一个细节——零式战斗机的设计。 俺把当年那篇博文的相关章节引用如下: ================================ 华丽的分割线 ================================ “零式战斗机”(简称“零战”)的名气非常之大,在太平洋战争初期,甚至创造了所谓的“零战神话”。这种机型非常轻,因此航程能力超强,而且其“回旋半径/回旋率”远胜盟军当时的主力机种……(此处省略300字) 但是“零式战斗机”的缺点也很明显——驾驶座和油箱缺少防护,被击中就挂掉了。一直到很后面的改进型号“零式战斗机五二型(A6M5)”,设计中才引入“防弹装甲”与“自封油箱”。 “加装防弹装甲”会让整机的重量增大,灵活性下降——这是一对矛盾。显然,其设计师为了格斗能力,而牺牲了防护性(没有设置防护装甲)。 另外,零战的设计者,一开始压根【没】考虑“自封油箱”。战后的1976年,某记者采访了零战的总设计师掘越二郎,以下是访谈的部分摘录。
记者问: 请谈谈“马里亚纳打火鸡”。(编程随想注:在马里亚纳海战中,大量的日本战斗机被美军战机击落,美国佬戏称为“猎杀火鸡大赛”) 掘越二郎回答:
确实,零战的防弹能力非常差,这也是战时日本军用飞机的通病。油箱是一个死穴,一旦被击中就完了。但是美国考虑得非常周到,刚开展不久他们的研究重点就转移到防弹措施上。美国飞机的油箱内侧有多层的橡胶封闭,中间的层是由生橡胶制成,因此即使油箱被子弹击穿,那生橡胶会立即和燃油溶合,这样就不会漏油了。日本在越打越糟的时候才想起这项技术,不过别说橡胶,就连适用的粘合剂都没有开发过。
请注意俺标注粗体的部分。从这个访谈可以看出,零战的设计师,一开始压根儿没考虑油箱的保护措施——说明设计师缺乏防护意识。 ================================ 华丽的分割线 ================================ “零式战斗机”这个案例是典型的“设计不均衡”的反面教材。如果说,避免使用防护装甲是为了降低重量(算是某种取舍,也还说得过去)。但“自封油箱”所用的橡胶夹层并【不会】显著增加重量,这就说不过去了(足以表明——设计师缺乏防护意识)。 (注:俺不是战斗机设计的专家,当然没资格评价“零战”的设计。但如果“零战”的总设计师自己承认设计有致命缺陷,那就非常有说服力啦) 前一个章节中,俺以“零式战斗机”来说明“不均衡”导致的弊端。 某些同学可能会问:啥是均衡? 此处所说的“均衡”,借用了“微观经济学”的术语(equilibrium)。考虑到某些读者不一定了解这个领域,简单解释一下。 通俗地说:对某种商品的自由市场,当供给总量等于需求总量时,就可以说“这个市场是均衡滴”。经济学理论认为:当市场是均衡的,则相关资源的利用率达到最大化(或者说,资源的配置达到最优化)。 前面聊“复杂系统的特点”,其中一个是【开放性】。意思是说,“复杂系统”与“外部环境”之间会有密切的互动。其互动既包括“物质/能量”的交换,也包括“信息”的交换。 因此,“复杂系统”通常要面对某种“环境变化的压力”(注:此处所说的“压力”是某种【象征意义】,不是力学的那个压力)。 如果某个“复杂系统”的效率很低,面对外界环境变化,当然会体现为某种“劣势”;但如果某个“复杂系统”过于偏重效率,会隐含地降低系统健壮性,在面对外界环境变化时,依然会体现为某种“劣势”。这就如同自由商品市场中,不论价格太高或太低,都会降低整个市场的“资源利用率”。 只有当系统在“效率与健壮性”这两者之间达到某种【恰到好处】,才能让它最好地应对环境变化(或者说,优势最大化)。 在前面的小节中,俺以“效率 VS 健壮性”这两者来谈均衡,而这只是“复杂系统”中需要平衡的众多维度之一。 以人类社会为例,需要平衡的维度有很多,比如说:
资劳双方的利益平衡 各个行业间的利益平衡 不同政治诉求的利益平衡 不同宗教信仰的利益平衡 (对于多党制)不同政党的利益平衡
……
由于每个人都具有多种不同的属性,因此每个人都需要同时从多种平衡之中进行取舍。 “顶层设计”这个词,在天朝官场很流行。很多读者应该也听说过这个词(或类似的词汇)。 当俺前面讲“效率与健壮性的均衡”时,估计已经有某些读者想用某种形式的“顶层设计”,以使得系统达到这种均衡。 遗憾的是——这种想法【不可能】实现——因为“人类社会”是一个典型的“复杂系统”。甚至可以说,“人类社会”这种“复杂系统”比其它类型的“复杂系统”更加复杂(这话有点绕口令) 面对这种系统,“顶层设计”只会得到糟糕的结果;越是大规模的顶层设计,其结果越发是灾难性的。 “大规模的顶层设计”也被称作“社会工程”(注:由于信息安全领域也有“社会工程”这个术语,以下俺称之为【社会改造工程】)。在人类历史上,进行过很多种不同类型的“社会改造工程”,企图达到某种“理想社会/完美社会”。结果捏,每次都变成【人间地狱】。
俺写过一篇博文《人类自由的三大死敌——谈谈“共产运动、纳粹主义、政教合一”的共性》,简单介绍了“马列主义、纳粹主义、瓦哈比主义”的社会改造工程。另外还专门写过一篇《最“纯正”的共产主义政权——红色高棉简史》谈“柬共/红色高棉”在柬埔寨的社会改造工程。
考虑到咱们天朝有很多人迷信顶层设计,俺引用思想家波普尔的名言,以加深大伙儿的印象。
尝试创建人间天堂,最终只会创造出地狱!
The attempt to make heaven on earth invariably produces hell.
作为曾经的程序猿,俺借用一下软件工程的这2个术语。 “社会改造工程”意味着某种【自顶向下】的设计。与之相对应的是——良好的系统(尤其是复杂系统)通常是【自底向上】逐步演化。系统的机制(比如政治制度)是随着外部环境的变化,而逐步调整。
具体是如何做到的捏?可以参考博文《美国选举制度为啥这样设计?——兼谈其历史演变》
既然无法通过某种“顶层设计”来确定“复杂系统”中每个维度的均衡点,那复杂系统如何达到“各种维度的均衡”捏? 下面谈几种模型(俺只聊比较典型的,实际上肯定不止这几个) 为了说明“即时负反馈”,再次借用自由市场的“价格机制”。 在自由市场中,【价格】充当了某种【负反馈】的机制—— 当【供过于求】的时候,供应方的某些商品卖不掉,只好降价,并吸引到更多的购买量(从而使得商品在更【低】价格达成均衡) 当【供不应求】的时候,某些买家因为买不到商品,愿意用更高价格购买(从而使得商品在更【高】价格达成均衡) 借用数学的话语——即时且负反馈的机制,使得系统快速收敛到均衡点。 如果把“即时负反馈”改成“【滞后】负反馈”,系统依然会收敛到均衡点,但耗时更久。 商品市场中的“价格模型”是一个高度【简化】的模型。一方面,它具备【负反馈】的特点;另一方面,它还具备【即时性】的特点(时间滞后比较小)。 而实际情况要复杂得多—— 1. 反馈不一定是“负反馈”(也可能是“正反馈”) 2. 通常情况下,总是会有多种反馈交织在一起 3. 多种反馈的【累积】效果,可能表现为正反馈,也可能表现为负反馈,甚至可能是不稳定滴(时而正,时而负) 4. 滞后有可能会比较大(不是即时滴) 既然存在各种复杂情况,系统【不一定】会收敛到均衡点;假如多种反馈的累积效果表现为“【正】反馈”,系统就会在某个维度上越来越【偏离均衡】。 由于任何一个“复杂系统”的任何维度,都不可能具备“无限广度”——总是存在某种【刚性】的边界。当系统在该维度上偏离均衡越来越远,总有一天会达到该维度的【刚性边界】。这时候,通常会在系统中引发某个突发且剧烈的事件(俺称之为【冲击】)。然后系统进入某种剧烈震荡。震荡的时间可能很短,也可能很长,没有定数(后面会举例)。 系统的剧烈震荡有可能会改变系统结构。在某种情况下,原先累积为“正反馈”的,可能会变成“负反馈”,那么系统在这个维度上就能达成均衡。反之,(如果在该维度继续保持“正反馈”)系统在震荡结束之后,只是回到某个更靠近均衡点的地方,然后重新开始上述“渐行渐远”的过程,直到出现下一次冲击。
在《如何【系统性学习】——从“媒介形态”聊到“DIKW 模型”》一文的末尾,俺从“历史学的熵”这个角度分析“中国历代的治乱循环”。今天换一个角度,从“冲击/震荡/再平衡”的角度谈“治乱循环”,其步骤大致如下: 1. 官僚系统掌握着公权力。 权力具有【成瘾性】——掌握权力的人,总是渴望掌握更多的权力。 这种倾向会使得官僚系统膨胀。 2. 在古代,天朝大部分时间是“中央集权帝制”,其官僚系统是典型的“权力金字塔”,皇帝处于金字塔顶尖。 没有其它力量能够制约官僚系统的膨胀(即使皇帝本人也难以做到这点)。 虽然有极少数铁腕皇帝能【暂时地】精兵简政,但当这个皇帝死后,官僚系统又继续膨胀。 3. 官僚系统自身并不创造社会财富,总是需要依靠社会中的其他人来供养(税收)。 4. 当官僚系统越来越膨大,税赋会更多更重。这反而会刺激很多人想办法挤进“官僚系统”里(如同现在,很多人想考公务员)。 此过程是典型的【正反馈】,使得系统越来越【偏离】均衡。 5. 但是,“税赋的增加”存在某种【刚性的边界】——官僚系统之外所有人产出的总和,就是其【刚性上限】。 如果你仔细观察历史,很多朝代【末年】都出现了财政危机。因为当税赋逼近“刚性上限”,税收的【增量】开始递减。 对这种情况,可以套用经济学上的术语叫做【边际效用递减】。 6. 当“税赋”逐步逼近这个【刚性上限】,总有人受不了,开始造反(这就是俺所说的“冲击”) 7. 如果造反失败了,就会继续进行上述 1~6 的步骤;如果造反成功了,完成朝代更替。 造反过程导致的社会动荡,就是俺所说的“震荡”。 8. 建立了新的王朝,也就是俺所说的“再平衡”。 俺前面说过,“再平衡”并不一定能回到均衡点,也不一定能重建某种“负反馈”。比如中国的每次朝代更替,都【没能】建立针对“官僚系统”的负反馈。 因此,每次建立新朝代,只是让系统回到某个更靠近均衡点的地方(在朝代初期,官僚系统还没那么臃肿);但很快又开始渐行渐远(滑向那个“刚性边界”)。 俺曾经在评论区与读者交流过这个话题,今天正好分享一下。
世界近代史大致开始于“古罗马的终结”(其标志性事件——1453年,君士坦丁堡陷落)。
然后基本上每隔几十年(最长一百多年),世界格局就会有一次重新洗牌。相邻的两次洗牌之间,会有一段平稳期。在国际政治中,表现为某种“XXX 体系”。比如:
“三十年战争”之后,确立了“威斯特伐利亚体系” “拿破仑战争”之后,确立了“维也纳体系”(梅特涅体系)
“一战&二战”之后,确立了“雅尔塔体系”(美苏冷战体系)
每个“XX 体系”都标志着某种均衡(外交界称之为“均势/势力均衡”)。在确立体系时,体系创立者都企图达到某种永久性的均势。一开始的时候,确实能维持平衡;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各国实力此消彼长,最终导致“系统”(政治格局)越来越偏离均衡。实力增强的国家,不再满足于原有的势力范围。一开始,这种不满可以通过外交手段化解,但治标不治本。当这种不满积累到一定程度,总会以某种方式爆发(通常是战争)——这就是前面所说的“冲击”。 冲击之后,政治格局进入“震荡”(俺在评论区与读者交流时,称之为“重新洗牌”)。洗牌的过程可能会很长。比如:一战与二战,实际上是【同一次】洗牌。因为“一战”这次洗牌没有洗彻底(没建立足够稳定的均势),只好通过“二战”重洗。
引申阅读:基辛格写的《大外交》,对上述世界格局的每一次变迁,都有详细介绍。
刚才所说的“冲击/震荡/再平衡”模型,还算是比较乐观滴——说明整个系统的健壮性还比较 OK;反之,如果整个系统的健壮性不够(冲击超出了系统的承受度),就会演变为“冲击/震荡/崩溃”模型。 即使拿“人类社会”来看,这样的例子也不少。比如“玛雅文明、复活岛文明”后来都崩溃了(社会瓦解)。
对这方面的话题感兴趣的读者,可以看《崩溃——社会如何选择成败兴亡》一书。这本书的作者 Jared Diamond 也就是写了《枪炮、病菌与钢铁——人类社会的命运》的那位老兄。
刚才聊了天朝历代的“治乱循环”,列位看官对“官僚系统的大小”应该印象比较深刻了吧? 本章节从2个【不同的】角度/维度,讨论政府(官僚系统)的“大/小”。 “规模”这个维度比较好懂。通俗地说就是:看人数。 一般来说,规模越大的官僚系统,其层级数也越多。这里涉及到一个管理学的概念——“【直接】下级的人数”。 对于由【脑力劳动者】构成的等级体系(官僚系统 or 公司的管理团队),每个人的“直接下级数量”通常不会太多。因此,如果某个官僚系统的总人数非常大,势必导致其管理层次非常多。 而管理层次越多,则信息的衰减越严重。就会导致“向下传递决策”的速度变慢,也会导致“向上汇总信息”的能力变差。 那些在大公司待过的人(或者在官场混过的人),应该都能体会到某种“大企业病”。导致“大企业病”的原因有很多,其中一个原因就是“层级太多”。 聊到这,你应该能感觉到——当官僚系统的规模变大,不光导致其消耗更多社会财富,而且会导致其变得【僵化】。 一旦官僚系统变得僵化,它就更难以应对/解决各种社会危机。当社会危机迟迟解决不了,你猜官僚们首先想到的是啥?是继续增加人手。显然,这又是一个“正反馈”。 关于“大政府 VS 小政府”,前几个月在评论区与某些读者聊过,今天趁机谈一下。 “大政府、小政府”这2个术语,也是政治学的专有术语,用来指“政府的【职权范围】”。 通俗地说:“大政府”代表政府对社会生活更【多】的干预;而“小政府”代表政府对社会生活更【少】的干预。“大政府”发展到极致,就是“极权主义”;“小政府”发展到极致,就是“无政府主义”。
不论是“极权主义”还是“无政府主义”都是灾难性滴!因此又回到前面所说——需要达成某种均衡。
“极权主义”的灾难性后果,前面已经聊过了;至于“无政府主义”的灾难性,可以参考著名思想家霍布斯的代表作《利维坦——教会国家和市民国家的实质、形式、权力》。
霍布斯认为:人类的本性与欲望是多变滴,而自然资源又是稀缺滴,难以满足人的欲望。因此,在无政府主义状态下,必然导致“一切人对一切人”的战争,每个人都处于被杀的风险中。然后他又指出:“至恶”(最大的邪恶)也就是“随时死于暴力的恐惧”。政治共同体就是建立在这种恐惧的基础之上,然后通过某种【社会契约】来达成人与人之间的和平共处。 也就是说,有可能出现“小型的大政府”或“大型的小政府”。 对于一个人口大国,其官僚系统的规模往往也很大;但大国有可能采用“小政府”的治理模式。 对于一个人口小国,其官僚系统再大也大不到哪里去。但小国有可能采用“大政府”的治理模式。 举例:新加坡 VS 美国 如果拿新加坡与美国对比——新加坡相对美国是“大政府”;美国相对新加坡是“小政府”。 前面几个小节是为了说明——“小”是“健壮性”的必要条件;但它显然【不是】充分条件。 假设某个政府的规模很小,职权范围也很小。但如果这个政府缺乏足够的【成熟度/有效性】,依然会让整个政治体制很脆弱。
关于政府的【成熟度/有效性】这个话题,可以看亨廷顿所写的《变化社会中的政治秩序》(Political Order in Changing Societies)。此书是其成名作,在政治理论领域很有影响。
“大政府”与“小政府”各有支持者。双方的争议(口水战)很多,比较关键性的争议,主要集中在【经济】领域—— “大政府”的支持者倾向于更多干预经济 “小政府”的支持者倾向于避免干预经济 对“经济的管制”发展到极端就是“中央计划经济”(相当于 100% 的管制)。 马列主义刚刚兴起时,其信徒都非常推崇“中央计划经济”。但无数共产党国家的实践告诉我们——所有搞中央计划经济的国家,【全都搞砸】了(无一例外)。 如果你理解了前面所说的“复杂系统的混沌性”,自然能明白——为啥“中央计划经济”必定失败。 引申阅读:
在如下博文中,有专门一个章节是 ★对【中央计划经济】的批判,包含了详细的介绍(其中也谈到“人类社会具有【混沌性】”)
《为什么马克思是错的?——全面批判马列主义的知名著作导读》 对“经济的放任”发展到极端就是“完全的自由放任”(100% 的放任)。 既然“100% 的管制”行不通,那么“100% 的放任”是否可行捏? 历史经验告诉我们——“100% 的放任”也会有问题,关键在于“经济行为的【外部性】”。
这里所说的“外部性”,有时候也称“外在效应 or 溢出效应”(洋文叫做“externality”,维基百科的链接在“这里”)。请注意:这又是一个专有术语。
考虑到某些读者不熟悉经济学领域,通俗说一下: “外部性”指那些【无法】体现在“市场交换行为”的影响。如果某种影响无法体现在市场交换行为中,那么“价格机制”就无法对这种影响作出反馈。换句话说,“价格机制在这种情况下失效了”。“环境污染、垄断”这些都属于常见的“外部性”的例子。 由于“外部性”总是会存在,因此“价格机制”不是全能滴。那么,“完全自由放任”必然会出现某些问题。 (注:以下只是俺个人观点,仅供参考) 俺倾向于“政府对经济的干预尽量少”。只有当出现某种足够严重的问题,并且依靠“自由市场”本身无法解决该问题,政府才应该介入。 为啥“政府的干预要尽量少”? 对这个话题,不同经济学流派,争论是很大滴。但俺不打算从“经济学”的角度阐述,而是从【系统论】的角度阐述。 1. 政府对经济的干预越多,实质上是在破坏整个社会的“多元化”特性,从而降低整个系统的健壮性。 2. 考虑到“复杂系统”的特点(混沌性),政府干预的效果并没有很多人想象的那么好(参见本文前几章节关于【顶层设计】的讨论)。 前面聊了很多话题,都涉及到【政府不要管得太多】。请注意:这些内容都【不是】俺拍脑袋想出来滴,而是基于【系统科学】的成果,并且很多讨论都有丰富的历史案例可供检验。 但俺估计:某些读者依然满腹狐疑。因为在咱们天朝,长达两千多年的时间,都是中央集权帝制;很多民众潜意识里面有“全能政府”的情结。他们会觉得:如果政府放手不管,就会陷入混乱。 为了消除这种“全能政府”的倾向/情结,再来简单讨论一下“复杂系统的自组织”。 (注:这是一个很大的话题,考虑到本文篇幅已经很长,俺只能是蜻蜓点水,简单介绍)
无机物的“自组织”——雪花结构中的“分形”(fractal) 雪花展现了某种精巧的结构。但构成雪花的每个水分子,都不可能有智慧或意识。这是咋做到滴?大自然通过【分形】实现这种结构。 所谓的“分形”,本质上是某种【递归】(反身的处理逻辑)。写过程序的人,应该知道“递归”的概念;没写过程序的人,可以看如下这个动画——通过对正三角形的每条边依次做出更小的正三角形,不断循环,就可以展现出类似雪花的结构。
(以分形方式制作出的“科赫雪花”)
动物的“自组织”——蜂群思维(hive mind) 蜂巢展现了某种高度精巧的几何结构(其精巧程度远远超过雪花)。蜜蜂是如何做到的捏? 古代人曾经误以为蜂王是整个蜂群的指挥中枢。如今的生物学家已经搞清楚了——蜂王【不】具有这个能力。更通俗地说,整个蜂群中,没有哪一只蜜蜂掌握整个蜂巢的设计蓝图。这其中的道理很简单——假设“蜂巢的设计”要依靠某只蜜蜂充当设计师,这只蜜蜂就成为整个蜂群的【单点故障】。 如今的生物学研究表明:每只蜜蜂的神经系统都很简单(或者说,每只蜜蜂都是笨蛋)。有趣的是,一大群很蠢的蜜蜂,却可以构造出精致的蜂巢。听起来非常【反直觉】,但事实就是如此。
(蜂巢的特写镜头)
人的“自组织”——众包(crowdsourcing) 俺经常在博文中标注维基百科的链接,所以博客的读者肯定都知道“维基百科”,就拿它举例。维基百科如今已经成为人类历史上最大的百科全书(没有之一)。它不光内容最丰富,还覆盖了大部分的语种。这就是“众包”的典型案例。 运作“维基百科”网站的 wikimedia(维基媒体基金会)只是提供了一个平台(比如:域名、服务器、编辑工具 …)。网民在维基百科上看到的所有条目,都是全球数不清的志愿者协作完成。这二十年来,并【不】需要某个中央政府来统一指挥。 如果你以为所有的志愿者全都齐心协力,那你就错了。实际上,维基百科的志愿者(编辑)经常会发生“编辑战”。对某些具有争议性的条目,不同编辑之间肯定会有冲突。就是在这种充满了“争执、冲突、内斗”的过程中,维基百科成长起来了。 1只的蜜蜂无法产生“蜂群思维”,10只也不行,100只也不行…但几万只蜜蜂就可以了。 类似于“量变产生质变”,当蜜蜂的数量达到某个数量级(临界点),【突然】产生了某种“群体智慧”。请注意:这种现象是【突然】产生,而不是缓慢产生。这就是复杂系统的【涌现性】(emergence)。
在《失控》一书中有个描述(大意是):从3个音阶(三和弦)构造出的,不是第4个音阶,而是整个星辰。
关于【涌现性】,还有句很精辟的话——混沌的边缘涌现秩序。在这句话中,为啥是“涌现”而不是“显现”?就是为了强调这种【突然爆发】的特点;而“边缘”一词则表达了“涌现”存在某种临界性。 “自适应系统”,洋文称之为“complex adaptive system”,缩写是 CAS。 这玩意儿也是“复杂性科学”的重要研究领域。“群体智慧”通常表现出某种“适应性”。而且这种适应性来自于【内部】,因此是“自适应”。
稍微懂点经济学的,应该都听说过【看不见的手】。这个比喻出自亚当·斯密的代表作《国富论》,他以此来描述商品市场自发体现出来的“自适应性”。
一般来说,“群体智慧”越牛逼,则“自适应”的能力也越牛逼,就更能适应环境的变化。 在本文的倒数第二个章节,俺会再来谈 CAS 的概念。 先提醒一下:
在本小节,俺会聊到【熵】这个概念(洋文称作:entropy)。还不太明白此概念的同学,建议看看《如何【系统性学习】——从“媒介形态”聊到“DIKW 模型”》一文的末尾。
“熵”体现了某种【跨领域的智慧】。在上述博文的末尾,俺特地展示了——“熵这个概念”在不同学科、不同行业、不同领域的应用。
所有的“自组织现象”,都表现为某种“熵的自发【下降】”。猛一看,“自组织”似乎违背了“热力学第二定律”。在相当长一段时间里,不同领域的科学家都曾经困扰于这点。直到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普里高津创立了“耗散结构理论”(dissipative structures theory),揭示了此中之奥妙。
通俗地说,如果某个系统是【开放的】(与外部环境有物质/能量的交换),并且该系统本身距离热寂状态还很远,在某些条件下完全可以【自发】实现“熵减”。但在此过程中,该系统会使得外部环境产生更多的熵。所以总体而言(系统+环境),熵依然增大,【没】违背“热力学第二定律”。
关于“耗散结构理论”的进一步了解,可以参考“这个维基页面”。
前一个章节已经指出了——【开放性】是拥有“耗散结构”的前提。 当年普里高津是通过研究“热力学系统”,建立起“耗散结构理论”。但“开放性”这个概念可以用到很多不同类型的“复杂系统”,不只限于“热力学系统”。 下面俺举几个例子,说明“开放/封闭”在不同维度的体现。 俺已经写了很多心理学方面的博文,并多次提到“批判性思维”多么多么重要。 如果你熟悉“批判性思维”,应该知道“批判性思维”还有“强/弱”之分—— 【弱】批判思维更侧重于【对外】 也就是说,不要盲目相信外来的信息。对这些信息,你自己总要先琢磨一下。 另,俺也多次说过,即使看俺的博文,你也【不要】照单全收。对俺写的内容,你也要带着怀疑的眼光,尝试从中找出破绽。 【强】批判思维更侧重于【对内】 也就是说,你要始终意识到——自己的思想体系可能会有问题,并尝试去改善它(这样才能提高自身)。 但“强批判思维”【很难】做到。关键在于——你是否具有【开放的心态】。 一个人的心态越开放,此人就越愿意去改进自己的思想体系;反之,则越抗拒改变。 引申阅读:
不太了解【批判性思维】的同学,可以看《书评:<学会提问——批判性思维指南>》。
在如今这个信息时代,互联网相当于人类社会的【基础设施】。而朝廷的傻逼之处在于——用 GFW 来构造一个信息流动的壁垒,相当于“信息时代的闭关锁国”。本质上是在增加系统的封闭性,最终会削弱系统的健壮性。 网上曾经流传一个调侃——
大航海时代禁海 大贸易时代禁商
大数据时代禁网
几百年过去了,朝代都换过几次,但咱们的朝廷还是一如既往地傻逼 :( 在前面的某个章节,俺提到了“复活岛文明”最终因为社会崩溃而消失。 “复活岛文明”受限于【高度封闭】的地理环境——周围是茫茫大洋。而且岛屿本身的面积不够大,因此岛上的生态环境缺乏腾挪的余地。借用前面章节的术语——岛上的生态环境受限于比较【窄】的“刚性边界”。 这样的生态环境,很容易被摧毁——因为“刚性边界”很【窄】,轻度的破坏都可能到达其“刚性边界”,从而引发一次“冲击”。 “岛屿的面积”同样也限制了岛上人口的规模。从“人类社会”的角度看,其“腾挪余地”也很小。因此,上述“冲击”就更有可能引发“冲击/震荡/崩溃”模型。 把这个章节放到本文的末尾来聊,有两个考虑: 其一,本文谈的话题太多,末尾的章节,更有利于加深大伙儿的印象 其二,因为这个章节需要依赖到前面几个章节聊的内容 关于这个问题,当然与“系统层面的困难/复杂性”有关。这方面,前面已经谈了很多。所以在这个小节,俺换个角度,谈“人的因素”。
首先(第1步)
很多企图进行改良的人,看问题只停留在【表象】,而没有深入到【根源】(这是很多人的通病)。
其次(第2步)
要找到所谓的【根源】,意味着需要【系统化思考】,才能理清问题背后的各种反馈机制。其难点至少包括: 1. 这些反馈机制可能出现在不同的维度,需要不同领域的知识。 2. 这些反馈机制相互交织在一起,可能会表现出某种复杂的非线性关系。
最后(第3步)
即使某个人很牛逼,把问题背后的各种反馈机制都摸清了。当他/她想要解决问题(改动上述反馈机制),依然面临另外的难点—— 对某个反馈机制的改变,可能导致某些连锁反应(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如何在尽可能避免副作用的情况下,解决问题的根源? 请注意,“改动复杂系统”比“理解复杂系统”的难度至少增加一个数量级。 为了加深列位看官的印象,咱们假设上述每个步骤会难倒 90% 的人,只有 10% 能搞定(注:10% 这个比例纯属拍脑袋,只是为了表现出某种数量级的递减)。 那么,能过得了第1步,只剩 10% 的人;能过得了第2步,只剩 1% 的人;能过得了第3步,只剩 0.1% 的人(千分之一)。 如果你以为:这千分之一的人就能完成改良的任务,那你就图样图森破啦!(此处借用江蛤蟆语录)
想清楚方案的人,不见得能落实方案。(后者相比前者,难度增加了不止一个数量级)
任何一个针对社会的改良,都会触及到一大堆人的【既得利益】。因此,即使那一小撮人能想清楚上述步骤,接下来捏?这些企图改良的人能否有足够的【权力 & 执行力 & 官场技巧】去推动,又是一个大问题。(那些干过管理岗位的人,更容易理解俺这句话的深意) (前面章节已经聊了中国古代的“治乱循环”,也介绍了 CAS 的概念。现在把这两者结合起来谈) 每一次的朝代更替,都体现了“冲击/震荡/再平衡”模型。因此,所谓的“治乱循环”本质上是个“冲击/震荡/再平衡”的【循环】。 如果你把眼光从“朝代”上升到“中国社会”这个层面,那么你就可以看出——该社会具有 CAS 的特性。“朝代”虽然崩溃了,但“社会”【没】崩溃。因此,每一次的“冲击/震荡/再平衡”都是为了在“中国社会”这个层面进行【自适应】,以避免社会崩溃。 基于上述的 CAS 特性,咱们可以看出——在中国历代的“治乱循环”中,“革命”存在某种必然性。 这种必然性的根源【之一】在于——“官僚系统的膨胀”【不可控】。一旦官僚系统扩张到某个临界点之上,就【再没有】任何社会力量能与之抗衡。最后,只能通过革命来摧毁这个过度膨胀的官僚系统。 (这是个很大的话题,其原因有很多,先谈其中一点) 简而言之,需要通过各种方法,让“官僚系统”的大小(规模&职权范围)【始终】保持在某个临界点之【下】,以使得“官僚系统”之外的力量可以制衡它。
俺多次说过(包括在本文):权力具有【成瘾性】,掌握权力的人,总是渴望掌握更多的权力。这个特点不光导致官僚系统的膨胀,而且具有某种【不对称性】。也就是说,让官僚系统变大,很容易;要让它变小,就很难。
所以,每当官僚系统(规模 or 职权范围)企图扩张,大伙儿都要保持极高的警觉。 请注意: 让官僚系统(规模&职权范围)尽量小,只是避免“治乱循环”的必要条件之一。还有很多其它的必要条件(比如前面某个章节聊到的“政府有效性/成熟度”)。 这个话题如果深入展开,又是一个长篇文章(先留个坑吧)。 (本文发出后,看到某些读者留言,提及了“贫富分化”这个原因。特地补充这段) 很多人会把注意力集中到“贫富分化”这个原因。但这个原因并【不是】最主要的根源。甚至说,“贫富分化”只是某种【表象】。 历代王朝崩溃前,“贫富分化”的现象确实很严重。但如果你注意观察,【权力体系】引发的“贫富分化”占据了更大的比重。不管是乱世 or 盛世,绝大部分贫富分化都是源于【官商勾结】。因为利用【权力】掠夺财富,其速度更快,规模更大。
“革命”这个话题,俺已经写过一个《谈革命》系列。对这个话题感兴趣的,可以去看。这里就不展开啦。 本文已经写得很长,但还是有一些话题来不及聊。留了几个坑,以后再来填。请大伙儿多包涵 :) 仔细的读者会发现,俺从头聊到尾,几乎没怎么提及“民主制度”。因为这篇主要是针对“一般意义上的政治制度”展开讨论。俺通篇都在提及“官僚系统”是因为——任何形式的政府都有“官僚系统”。 有空的话,再单独写一篇谈“民主体制与系统健壮性”,到时候可以聊聊“选举、多党制、议会”这些话题。 今天这篇也没有太深入地聊“系统科学与复杂性科学”(很多的讨论,只是点到为止)。 虽然没深入聊,但大家应该能感觉到——“系统科学”对于理解社会的健壮性,很有帮助。 当然啦,这又是一个大坑。不知道啥时候能把这个坑填上。 俺已经在好几篇博文(包括本文)中提到“系统化思考”的概念,也强调了其重要性。但还没有为这个话题单独写一篇博文。
俺博客上,和本文相关的帖子(需翻墙):
《读书笔记:<反脆弱——从不确定性中获益>》
《聊聊【单点故障】——关于“德国空难”和“李光耀”的随想》
《为什么马克思是错的?——全面批判马列主义的知名著作导读》
《时间与人生——跨入本世纪20年代的随想》
《各种【一元化思维】的谬误——从“星座理论”到“共产主义社会”》
《人类自由的三大死敌——谈谈“共产运动、纳粹主义、政教合一”的共性》
《如何理解“英美法系”(普通法系)——从“英国古代史”聊到“香港国安法”》
《聊聊美国政体中的权力制衡——不仅仅是三权分立》
《美国选举制度为啥这样设计?——兼谈其历史演变》
《扫盲常见的政治体制》
《如何完善自己的知识结构》
《面对共产党,民国人文大师众生相》
《天朝民众的心理分析:圣君情结》
《谈革命》(系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