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是一线？| 防疫补助发放，比我们想象的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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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所要激励的，

并不是他们身体遭到病毒侵袭，

而是他们为族群、为集体、为他人挺身而出的勇气。

3月24日，我为医护人员写了一篇呼吁文章《一线医护的遭遇，从一个极端，到另一个极端 》，是一篇热文。当日，以呦呦鹿鸣微信公众号为主，阅读人数400万+，累计评论有近3万条，文章也到了某热榜第2位。

文章出来后，山东省、市、区三级有关部门高度重视，迅速展开调查。今天，有好心的朋友警示我说：“小鹿，你把人家冤枉惨了，你这是让人家医院背锅啊！文章阅读量多大，你的罪过就有多大！”

这下把我吓坏了。

呦呦鹿鸣的特点是“日拱一卒”。每日所“拱”，有许多独家的、别人没有披露过的、真实发生的事件——和文学、小说不同，这不是在一个虚构的世界，而是身处现实冲突的巨大旋涡之中，风高浪急，刀光剑影。为此，一直以来，我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最担心的就是，如此高频的写作，哪一天在事实上出现了错误——自己违法是一方面，让他人受到伤害，更是有违写作初衷了。

老话说，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敢不惕栗！

回到疫情补贴这个事，兹事体大，很多人与之相关，不少地方还出现让已经拿到补贴的医护人员退回补贴的情况（比如已报道的甘肃省兰州市西固区人民医院）。谁是一线？这个最基础的问题，确实也是一个大问题。让我们认真分析下。

文章披露的基本事实，争议不大：3月3日，山东济宁市兖州区铁路医院公布了疫情防控一线人员名单，195个序号，一百多人（一档一天补助300元，二档一天补助200元，有人既在一档又在二档）；3月5日，该院公布了新的名单，取代前者，只有19人，这19人仅限于直接接触济宁市两位确诊病人（24号孔某、26号刘某）的医护人员。

主要问题是，如何解读这两份名单？

从一百多人，变为19人。我在第一篇文章的理解是：医护人员反映有些干部拿双份，随后，新名单就把大多数人剔除了。所以，医院方有责任。“不让他们下山摘桃，他们就把桃全毁了。”从3月5日至24日，接近20天时间，我所联系的三位该院医护，也是这样和我分享他们的理解。

但是，现在，有严肃的观点认为：第二次名单，是依照国家明文规定的。根据规定，“一线医务人员是指疫情防控期间按照政府统一部署、卫生健康部门调派或医疗卫生机构要求，直接参与新冠肺炎防疫和救治一线工作，且****与确诊或疑似病例直接接触的医疗卫生专业技术人员。”这里，关键词“且”已经加粗了。对于确诊、疑似病例，政府有明确的标准界定，并经卫健部门公布，并非发热咳嗽就是疑似。兖州区铁路医院总共就两例确诊病人，没有疑似病例，因此，一线人员就按照规定缩减为19人。

这个规定见于：国发明电〔2020〕10号《国务院应对新型冠状病毒感染肺炎疫情联防联控机制关于聚焦一线贯彻落实保护关心爱护医务人员措施的通知》，2020年03月11日成文，12日发文。目前在国务院官网有。

这个规定不同于之前的山东省地方文件。山东省的规定是：“接触待排查病例或确诊病例”是一档；“参加疫情防治的其他医务人员和防疫工作者”是二档。具体见山东省委办公厅2月15日发布的《关于为疫情防控一线医务人员办好十二件实事的通知》第八条：

对于直接接触待排查病例或确诊病例，诊断、治疗、护理、医院感染控制、病例标本采集和病原检测等工作相关人员，按照每人每天300元予以补助；对于参加疫情防治的其他医务人员和防疫工作者，按照每人每天200元予以补助。对赴湖北参加疫情防治的人员，按照每人每天200元的标准发放伙食补助费，对省内参加疫情防治一线人员，按照每人每天100元的标准发放伙食补助费，所需费用由财政保障。 

“接触待排查病例或确诊病例”“其他”VS“直接接触确诊或疑似病例”。山东省的范围很宽，国务院的范围大大缩小。按照新的规定，医院19人的名单并无问题，是严格合规的。（不过，这里仍然存在一个我迄今无法解释的问题：国务院的文件是3月12日才发文，为什么这家医院根据这个政策重新制定的第二份名单3月5日就发布了呢？有点神奇。恐怕是之前还有一些我未能看到的内部文件。所以这个问题可以暂且放下。）

出台缩小范围的新规定对不对呢？我觉得是对的。因为前面出现了大量医院领导滥发补贴，尤其是给医院领导自己滥发补贴的案例，陕西安康人民医院就是典型例子。这些钱是财政的钱，也就是人民的钱国家的钱，不能滥发，必须严格。

只是，现实执行时，可能会出现一些附带现象：

1、一个人，连续值班50天，只有1天是遇到了确诊病人，于是，就只有这1天能算补助，算一线，其他49天不算，一共补助300元；

2、两位同事，做一样的工作，一个人连续上49天班，都没有遇到确诊病人，于是，没有补贴，也不算一线；还有一位，只上了一天班，但这一天恰好遇到了确诊病人，因此有补贴，也算一线。

就此，有些医务人员和我交流的时候就提出了疑惑：“一线不一线，全靠碰运气？”

在一些医院，这个问题可能会特别明显。比如，云南昭通彝良县人民医院。

3月10日，这家医院150名医护人员通过《昭通日报》宣布，集体放弃申领抗疫补助。这批补助涉及1500余个工作日，约30万元。此事引起热议，网友们纷纷表示：必须领，这是你们应得的。中国古代就有子贡赎人和子路受牛的故事，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不能道德绑架。

3月16日，昭通市官方就此事作出回应，称经调查，拟上报补助的人员共126人。

大家可能都没有注意到一个细节：这家医院虽然是定点医院，但没有一例确诊病例。（截至3月11日，发热门诊诊疗发热患者422人，住院隔离观察38人，门诊隔离留观60人，送留验站医学隔离观察47人，累计取标本送检225人次，免费筛查卡点拦截人员579人，免费进行全血常规筛查847人次、影像筛查855人次。）所以，现在，问题来了：他们恐怕并没有放弃的权利，因为他们既然没有接触到确诊、疑似病例，就不能算一线。这个新闻，从一开始就是错的。后来“子路受牛”的反转，失去基础。

是不是觉得事情哪里有点奇怪了？

我在之前文章《分肉难》里专门写过，古今中外，“分肉”从来就是最有技术难度的工作。现在的问题，就是“分肉”中最难的问题。放宽一点，一些基层干部就会使用手中权力滥发；收紧一点，一些一线职工就会觉得委屈。

以上是一位呦呦鹿鸣读者的留言，有4068人赞过

我们说，这是一场防疫战，那么，战争中，与敌人肉搏的战士，就算一线。这样规定没问题。只是，在这场防疫战中，作为敌人的病毒，是肉眼看不见的。因此，上阵者面临的风险，是“未知”。也就是说，那些到可能遭遇敌人的岗位上的人，所承担的心理压力，是一样的。因此，这个规定未免就会引发一些不理解。

4.2万名援鄂医务人员零感染，也就没有被病毒毒害，但我们仍然认为他们一定是一线。为什么？我个人理解，这是因为我们这个社会要鼓励的，并不是他们身体遭到侵袭，而是他们为族群为集体为他人挺身而出的勇气。所以，我们会给援鄂医务人员再加一倍的补助。

说了这么多，到底我第一篇文章错了吗？我有错误的地方，因为我当时并未彻底辨析清楚新旧政策之间的区别（包括时间），而是望文生义地着急展开解释了。在此，希望读者能原谅。那现在19人名单完美合理吗？我又不觉得。

绝大多数医务人员上阵时，想的肯定不是补贴，但这不意味着社会可以亏待这么多值得尊敬的人。这几天，我接到了各地不少医务人员的投诉，谈到所在医院的补贴发放问题。嘤其鸣矣，求其友声。在此，我一并恳请朋友们多一些理解，多一点耐心，尤其不要放纵对职业的倦怠之心——

我们都能看到，中央的政策精神是清晰的：一是补助津贴向一线医务人员倾斜，不得按行政级别发放；二是关心关爱一线医务人员的措施必须落实，不能打折扣。只是，疫情是临时突发状况，各地在执行中，难免会有这样那样的问题。你们中曾经有人为这个集体真诚地付出过，我相信，社会中曾经受益于你们的人，也必将一起呼吁公平、公正、公开，以此回报；我相信，你们的声音不会埋没；我相信，这些问题最终都将得到解决，不会滥发，也不会少发。

就世界范围来看，这是一次史诗般的病毒遭遇战，正义必胜。什么是正义？正义就是给每个人****恰如其分的报答。呦呦鹿鸣

**在上一篇文章，呼吁“饱和式透明”。**有5点建议，供朋友们参考：

《投桃报李 | 对那些为我们拼过命的人，怎样的报答，才是恰如其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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