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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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相信这个世界有鬼吗?

不相信的人,比如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会对这虚无缥缈的玩意儿嗤之以鼻。

但是,声称看见鬼的人还真不在少数。

英国的一家数据分析公司Yougov曾经在2012年对1000个美国人做了个调查,结果发现:45%的美国人相信世界上有鬼,还有23%的人不确定,明确说不相信的人只有32%。

**|**Yougov官方网站发布的调查结果。而且,相信鬼的比例随时间还有上涨趋势。

来源:Yougov

而且其中,有28%的人认为自己遇见过鬼;还有13%的人不太确定遇见的是不是鬼。

同样是这家机构,2014年对1629名英国人做过相同的调查,结果发现,34%的英国人相信鬼魂存在,而且有9%的人说自己跟死人交流过,其中5%的人还跟死人交流过不止一次。

国内没有类似调查,不过,相信鬼的比例,只怕还会超出英国人、美国人的比例。

相信自己遇到过鬼的,一般都出现在某些特定场景里。

比如,阴森森的黑暗里,一阵簌簌的穿堂风刮过,总有人觉得这是「鬼魂」出现了。

比如亲人离世时。有研究发现,在过度的悲伤中,有60%的人觉得自己看见或听见了逝去的亲人。

**|**每日电讯报2016年的报道,米兰大学的一个研究团队发现十个失去亲人的人中,有六个人觉得自己又看见或听见了亲人。

来源:The Telegraph

还有些真真假假的报告。

比如,1966年,一名退休牧师Rev. Ralph Hardy在英国国家海事博物馆女王府的螺旋楼梯拍摄郁金香装饰时,却捕捉到一个奇诡的黑影。

**|**郁金香楼梯旁飘荡的「鬼影」。

图片来源:Rev. Ralph Hardy拍摄

又比如,1997年,一位叫丹尼斯·罗素(Denise Russell)的人称,他奶奶在养老院中拍照留念,照片中却出现了1984年去世的爷爷的身影。

**|**丹尼斯·罗素所提到的那张照片。

图片来源:Pinterest

这些例子,无论是口述,还是照片,其实都很难验证。用一个严谨的说法,既无法被科学所验证或证伪,又不能重现原有结果。

那么,鬼到底存不存在?

「闹鬼」的次声波

在美国纽约市,有这样一个人奇特的人,他叫乔·尼克尔(Joe Nickell),他很可能是全世界唯一一个专职研究超自然现象的人。

鬼魂到底存在不存在?

他已经钻研了50年,研究了数百个案例。

他研究这些超自然案例的出发点,不是为了驳斥那些常人看来神神叨叨的事情,而是试图去解释这些超自然现象发生的原因,因此,他用上了所有他能用上的方法,这些方法基本上都跨学科,包括语言分析、心理学分析等等。

他的结论是:

找不到鬼。找不到任何一个可以确定是鬼魂的案例。

**|**乔·尼克尔(Joe Nickell),超自然现象调查员。

图片来源:Vox

当然,在科学的意义上找不到鬼,也不意味着你就不能认为自己见到鬼了。

因为从逻辑上说,你的确可能遭遇到了一些生活常态之外的异常因素。

比如次声波(Infrasound)的作祟。

次声波是指频率小于20Hz(赫兹),但是高于气候造成的气压变动的声波。次声波的声源包括自然现象,比如极端的地震或巨浪等,还有一些人工设施,像是风力发电机甚至风扇,都有形成低频声波的可能。

**|**次声波低于20Hz,而人耳能听到的是频率在20HZ至20000HZ之间的声波。

图片来源:Vox「why people think they see ghosts」

根据美国航空航天局的试验,由于次声波与人体器官的振动频率接近甚至相同,就可能会引起人体的胸腔震动,并影响呼吸,产生作呕、头疼等现象。

而且,某些特定频率(如19Hz)的声波还可能导致眼球感官的共鸣和振动,从而让人们的视觉产生扭曲效果。加之这些声波能够移动微小的物体,让烛光诡异地闪烁,我们便会以为自己竟然看见「鬼」了。

英国考文垂大学博士维克·坦迪(Vic Tandy)在《机器中的幽灵》(The Ghost in the Machine)这篇论文中,就描述了一个奇特的现象。

作者曾担任工程设计师,其公司的业务是制造医疗设备,所以工作间里总会有运转的机器,像是在低声喘息。而坐在旁边的工作人员,逐渐地会感到抑郁,冷得发颤,感觉自己像是被监视,甚至模糊的视野里出现了灰色的幽灵!

再想想看,当你感到似有鬼风瑟瑟的时候,是不是常常处于幽闭而空旷的建筑长廊?

这就对了,长廊是驻波非常理想的空间,当两列传播方向相反、振幅频率都相同的波相叠加时,人体的共振频率更会加大。如果你越发感到恐惧,交感神经系统便会激活,加剧呼吸频率,甚至可能影响身体情况。

这时我们就要注意,次声波这个家伙在「捣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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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脑中的「鬼魂」

不过,为什么在受到外界影响后,我们下意识地会把矛头指向鬼?

这其中有个关键环节——人脑的意识作用。

**|**从功能上来说,前额叶皮层负责人脑的高级智力活动,是人类思想的重要物质基础。

美国学者迈克尔·尼斯(Michael Nees,他是拉法耶特学院心理学助理教授)指出,人们对现象世界的体验和感知——也即自己见到和听到的东西,是由大脑从外界获得的有限/不完整的印象而建构形成的。

简单说,大脑会对所感知的外界进行补充联想并建构。

比如昏暗房间里模糊的人形,可能是外来的客人,也可能只是一件挂在衣架的外套。但是我们常常会主动地建构和想象,认为那可能是鬼,并产生一种「幻想性错觉」(Pareidolia)。

瑞士洛桑联邦理工学院神经学博士奥拉夫·布兰科(Olaf Blanke)有一个著名的「不和谐」科学实验,他通过大脑、人体与空间的关系,再造了一种鬼魂存在的错觉,就解释了这种情况发生的原因。

这个实验很简单。

把被试者蒙住双眼双耳,用一台机器带动他的双手在身体前方随便动作。在他身后,有一台机器人,会用机械手臂,轻微地触碰他的背部,复制被试者的手部动作。

实验刚开始,背后机器人与被试者的前方动作一致,并且同步运动,此时,被试者的大脑很快就适应了这种状态,一边动作一边感知到背后机器人的相同动作。

但接着,在机器人的动作与被试者的同步动作之间,引入很小一段时间延迟,神奇的事情发生了。

一种奇异的感觉在被试者身上出现了。

被试者的空间感知发生暂时的扭曲,他会感觉自己正在与某种生物在互动,这种感受很容易被解读为某种「鬼魂」,因此被试者会产生强烈的鬼魂「存在感」,有些被试者甚至感觉周围存在着的「鬼魂」多达4个,由于恐惧,不得不要求立即停止实验。

**|**实验过程中产生的幻觉体验。

图片来源:Vox「why people think they see ghosts」

布兰科解释道:

「我们首次在实验室内诱发了一种外部感觉。实验说明这种外部(奇异)感觉是可以在正常环境下产生,简单地通过相互冲突的感官-运动信号即可实现。」

也就是说,通过简单的实验手段,就可以欺骗大脑,让大脑联想,产生出鬼魂存在的感觉。

想让你「见鬼」就能让你「见鬼」。

所以有些时候,我们觉得「见鬼」了,可能只是我们的大脑「见鬼」了,受到了一些简单的刺激,但将之解读为「神秘存在」,结果让我们以为见鬼了而恐惧不已。

我愿意「见鬼」

还有一种类型的见鬼,跟睡眠状态有关。

想象一下,在午夜时分,你刚进入睡眠,或者将醒未醒(waking dreams)之际,处于有意识的状态。

但是,当你想要动弹一下身体,却发现像是有不明物体按压住自己一样,不仅无法移动,甚至出现可怕的幻觉现象,比如窸窸窣窣的说话声和脚步声,有怪物的暗影在房间里穿行,随之心头涌现出恐惧和惊慌的情绪。

以为自己遇到鬼了。

**|**英国画家亨利-富塞利(Henry Fuseli),1791年画作《梦魇》(The Nightmare)。

在古时,人们将这种当时无法用「常理」解释的奇异现象,称之为「鬼压床」。

而如今,我们知道,这在医学上其实是一种叫作「睡眠瘫痪症」(Sleep Paralysis)的生理现象。按照一些统计,可能有8%的人在某个特定时刻会遇到这种经历。

这是因为,人们的意识虽然清醒过来,但支配肌肉的神经仍处于低张力状态,由此导致了睡眠麻痹。一般来说,「睡眠瘫痪症」常常会因为平日里生活压力过大,作息时间不规律,失眠或焦虑等因素而产生。

于是乎,生理现象涂抹上心理情绪,就变成了所谓的「鬼」。

此外,还有一种心理作用,能让我们看见「鬼魂」,那就是悲痛(Grief)。

当亲爱的人逝去,你会不会在过度的悲伤中,乃至往后某一天的梦里,再度看到他的音容笑貌,就好像真实发生过一样?

或者你可能有过这样的念头:

「我相信爱人并没有离开,他/她的灵魂还在陪伴着我。」「他/她会在另一个世界,继续好好地生活着。」

尽管,这可能是一种幻觉所赋予的谎言,但我们愿意去相信。

神经学家奥利弗·萨克斯(Oliver Sacks)在著作《幻觉》(Hallucinations)里指出,「失去、渴望、乡愁都是强效致幻因素」,而这是与情感需求紧密相连的。

萨克斯提到一个案例,心理分析学家马里恩·C(Marion C.)曾写信说:

有一天,她下班回到空旷的房子里,竟然「听见」了亡夫保罗的声音,那么「清晰、沉稳而且真挚,和他健康的时候一模一样」。她也「看见」了他脸上的表情,正坐在棋桌旁迎接她归家。

萨克斯继而分析到,这种看见已逝亲人鬼魂的幻觉并不可怕,相反,它是哀悼过程的一部分,一种积极的安慰力量。

当一个人的身体被悲痛掏空时,这种幻觉却可以帮助他治愈内心的创伤,甚至享受在幻觉中与伴侣的对话。

死后的鬼神世界

可以看到,在这些无论是通过外部、生理,还是心理方面等因素,来揭开鬼魂真面目的科学实验里,其实都在解释产生鬼的几种感觉源头。

科学家们预设了一个前提,那就是鬼魂并不存在。

只是,从深层文化心理角度,人们却可能希冀着有那么一个鬼魂世界的存在。

在古代中国,「鬼」往往与「神」连称,形成了一套传统的鬼神信仰体系。虽然其发自对于天命的敬畏之情,却也充斥着想象的浪漫色彩。

一方面,面对着自然天象的变幻莫测,人类显得渺小而无力,于是他们将无法支配的自然力量加以神秘化,认为日月山川皆有魂魄神灵。

另一方面,鬼神观念与祖先崇拜紧密结合在一起。

《礼记·祭义》有云:

「众生必死,死必归土,此之谓鬼。」

在古人朴素的认知里,众生皆有一死,死后必有归宿,这就是鬼。

**|**甲骨文中的鬼,上部是个硕大的脑袋,下部是人,意即像人的怪物。

进一步说,鬼指新死的近祖,而神指本部族繁育后代的远祖,两者合称便泛指已逝祖先的灵魂。

当先民在遭遇灾害时,便会朝向天地架起祭坛,祈求先祖的魂魄能够保佑子孙的平安。

比如伟大诗人屈原所处的楚文化,就充满了言鬼敬神的生命情调。每当娱神之时,先民饰以采衣,飨以芳泽,乐以歌舞;而当祭奠阵亡战士时,则长歌当哭「身既死兮神以灵,子魂魄兮为鬼雄」(《国殇》)。

此后,鬼神文化浸透在中国人的骨子里,也寄托着人们对于死后世界的想象和深情。

古人以为,人在死后,灵魂和尸骨两部分便会分开,所谓_「人死精神升天,骸骨归土」,_现实世界里的尸骨归入尘土,脱离躯体而独立存在的灵魂升入天际,又该去往何处呢?

于是,古人幻想出了一个个奇特的鬼魂世界,来安置死后飘荡不定的魂魄,抚慰由死亡带来的恐惧。比如阴阳体系里的阴曹地府,佛教中的十八层地狱等等。

**|**南宋李嵩创作的《骷髅幻戏图》,描画提线木偶艺人面向小儿的演出,谐谑式地隐喻着道家的齐物与乐死,佛家的寂灭与涅槃思想。

生命的终点

有意思的是,西方语境也不乏对于死后世界的想象。

古希腊哲学家柏拉图在《斐德罗》篇中认为,灵魂另有家园。它们本来居住在最高本体的理念世界,却因为折去翅膀,只得暂且附着在现实世界较为低级的人类肉体上。

当世人的生命走向终结,也就意味着最彻底的净化。灵魂与肉体分离,重新回到对于理念世界的观照中。

不过,现实世界与那个神秘的鬼魂世界,就是完全分隔的吗,互相思念的情感又该怎样诉说呢?

人们想到的法子是,通过与鬼魂相关的民俗传统节日,来迎接生者与死者的共同欢聚。

比如墨西哥的亡灵节。

从10月31日起,墨西哥人便会在由村庄通过墓地的路上撒上黄色的花瓣,万家门口点上南瓜灯笼,将糖骷髅、万寿菊螺旋状面包摆在祭坛,再戴上面具,穿上印有白骨的鬼怪衣服,游荡在街道上,欢迎亡灵循着芬芳和灯火的指引而归来。

**|**墨西哥梅特佩克的亡灵节活动。

图片来源:Wikipedia

比起中国古人对于故人深沉的感怀,墨西哥人充满了生与死的狂欢色彩

还记得经典动画长片《寻梦环游记(Coco)》吗?

《寻梦环游记》的灵感便是源于墨西哥的亡灵节,创造性地想象了一个绚烂而神秘的亡灵异世界。

**|**为在《寻梦环游记》中,奇诡的亡灵国度被塑造成一座华丽的维多利亚式大都市。

尘世肉体的离去,并不等于真正的死亡。

影片的经典台词讲到:

_「真正的死亡是世上没有人再记得你。」
_

(The real death is that no one in the world remembers you.)

「死亡并不是生命的终点,遗忘才是。」

(Death is not the end of life, forgetting is the end of life.)

想来,这即是「看见鬼」,于我们最真切的意义。■

参考资料
Vox. Why people think they see ghosts,2017-7-11.

Vic Tandyl:The Ghost in the Machine.the Society for Psychical Reasearch,Vol. 62 No.851 (1998-04).

Geoff Leventhall:INFRASOUND FROM WIND TURBINES – FACT, FICTION OR DECEPTION. Canadian Acoustics,Vol. 34 No.2 (2006)

[英]奥利弗·萨克斯.幻觉:谁在捉弄我们的大脑?高环宇(译).中信出版社,2014年.

徐华龙.中国鬼文化.上海文艺出版社,1991年.

严炎、刘星编译.鬼魂是否存在?科学家实验室内揭开真相.凤凰网,2014-11-11.

李耀辉.向死而生——鬼魂文化及其现实意义.理论视野,2014-03-15.

靳风林.论中国鬼文化的成因、特征及其社会作用.中州学刊,1995-0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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