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月,他让200名留学生摆脱奥密克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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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魏芙蓉

**编辑 **| 王姗

两个月,200个家庭

前不久,我彻底结束了在两百多个微信群解释答疑,这些群对应的是200个确诊新冠的留学生,我在群里远程给他们提供治疗和用药建议。现在他们已经全部康复,我也解散了所有的群。

去年12月左右,奥密克戎开始在美国大范围传播,很多留学生确诊之后去看病,如果是轻症,医生会给他们一些退烧药,告诉他们:居家隔离,控制好发烧,像感冒一样去治疗就好了。麻烦的就是,因为医疗系统和语言的差异,这些孩子不知道该怎么居家隔离,对美国的非处方药物不熟悉,也不知道怎样观察判断自己的症状。

去年12月4号,我建了第一个群。疫情以来,我一直在网上做针对新冠的科普视频,也和芝加哥的中国领事馆做过几次关于新冠的线上讲座,一些学生确诊之后,他们自己或者父母找到我咨询。我建的每个群通常只有患者本人和他的父母,建群的目的就是想确定患者本人的年龄、性别、确诊时间、有没有打过疫苗,还有体温和血氧浓度。知道这些情况后,我基本能为他们提供一些治疗意见。

我接触的这200多个学生都是轻症患者,如果遇到重症或者血氧降低的情况,我会告诉他们必须去医院。这些人中症状最严重的是一个在欧洲的女留学生。她母亲找到我之后,我让她每天分两次告诉我血氧情况。对新冠患者来说,血氧浓度是一个重要指标,正常人的数值在95以上。第一天测量她没问题,第二天她测了6次,血氧最高只有94,而且还在逐步下降,我说有危险了,马上去医院。女孩有些犹豫,说自己呼吸还可以。我告诉她,你的呼吸可以并不代表你肺部没有问题,你的血氧在降低,你肺部肯定有问题了,再拖下去有危险。后来她去医院检查发现肺部确实出现了白影,说明已经有肺炎了,所以当时立马在急诊吸氧治疗。

这个案例我跟踪了好多天。第一次去医院,医生给她打了一针激素后烧退了,让她出院在家隔离。第二天我发现她的血氧又跌了,我说你还是要去医院,反反复复去了三次,医生开了一些口服激素,后来血氧终于没掉下来。

那段时间我的手机24小时开机,每天除了完成医院的工作,我会花三到四个小时跟踪手机上这些病例,最多的时候要同时应付70个微信群的提问。

还有的家长找到我说确诊之后孩子高烧不退,吃了药过了几个小时烧又上来了。我说这是正常情况,因为他吃药生效时间只有6个小时,而且药只是帮他退烧,并不是帮他治疗病毒,这个病毒是要靠自身免疫力慢慢把它克服的,这需要时间。他的症状没有变重,这就是一个正常的恢复过程。

孩子恢复后,我就会取消这个群,最后一个群取消的时候在2月6号,大概两个多月的时间,200多个孩子已经全部恢复了。

●江剑刚手机上每天要应对上百个答疑群。讲述者供图

远程协助能够有效,这也是奥密克戎的轻症特性决定的。事实上,作为临床药剂师,疫情以来我在医院已经直接或间接接触了上千名新冠患者。

UCSF是美国西部最大的医院,也是最早收治新冠病患的医院之一,辉瑞疫苗和瑞德西韦疫苗在上市前的临床实验都是在我们医院做的。针对新冠患者的治疗,我们已经形成了一套比较成熟的治疗方案。我原本的研究方向是癌症后的骨髓移植,对人体免疫比较熟悉。疫情中,作为药物科方面的专业人士,我经常被抽调到传染科帮忙,研究病人的病理资料,制定诊疗方案。

这几波疫情,对待不同的病毒变异株,基本的治疗方法其实是一样的,通常我们分成三种情况:患者表现轻症——发烧、咳嗽和鼻塞,类似伤风感冒的症状,一般感染了3-5天会出现症状,但血氧浓度在95%以上,这意味着只是出现了上呼吸道感染,没有影响到肺部。这类患者我们认为只需要居家隔离,像感冒一样治疗,对症用药,一般两个星期左右就基本上没事了。

当患者血氧下降,在90%-95%这个阶段时,就是我们说的中度患者,他肺部可能出现了感染,但并不是很严重,我们会让他去急诊室吸氧,我们还会按照年龄和一些其他标准给他使用单抗药物,把抗体直接输入体内。最后根据肺部CT和风险情况决定他是否需要住院。

最严重的是血氧低于90%、需要插管的一类患者,治疗会很复杂,需要根据患者的具体的情况,比如血压、心跳进行各方面的调整。

奥密克戎在美国传播期间,我们遇到的90%的患者都表现为轻症,通常自己会痊愈。只有10%的患者可能需要住院,而其中只有1%的人可能面临插管的风险。

●江剑刚在视频网站更新的新冠科普视频

重症病房已经清零

国内这次的疫情发展,从香港到吉林再到上海的情况我一直在关注。国内和欧美国家的定义不一样,上海的无症状患者其实就是我们这里碰到的轻症。

上海现在很多轻症都在方舱或者集中隔离点隔离,这个情况和我们当时在初期遇到的情况一样,就是说医护人员可能无法照顾到每一个人。我觉得目前存在的很重要的一个问题是人们心理上的问题,大家对奥密克戎不了解而造成了一种莫名的恐慌。

奥密克戎刚在美国传播的时候我们医院也是严阵以待的。疫情到现在,我们大概经历了两个新冠患者确诊的高峰阶段。

第一次是阿尔法(注:一种新冠病毒变异株)肆虐的时候,除了收治本地患者,洛杉矶那边医院爆满,很多新冠患者空运到我们医院治疗,所以当时我们的医院、特别是重症病房特别饱和,医护人员压力特别大。

另一次就是奥密克戎,它来之前,我们已经看到南非和英国确诊人数的大幅上升,我们都很担心,会像上次的阿尔法一样吗?

那时候我们减少了非必要的手术,医院处于半封锁状态——病人正常接待,家属不允许进入。我们工作人员每天都需要汇报自己的症状,有症状的马上进行核酸测试,阴性才能工作。

去年12月,奥密克戎来了。我们医院除了收治病人,也是一个核酸检测站,每天医院的内部邮件都会播报当天医院的确诊人数,(奥密克戎扩散的)第一个星期,每天数字爬升幅度很大,我们一下子就紧张起来了。

那个星期我们每天都在等住院的数据,那是一张非常明确的表格,涉及到我们医院每天的新入院患者人数,其中因为新冠住院的人有多少,重症患者数量,多少人是打了疫苗的,相关性一眼就明了。

圣诞节那天我记录了一个数据,那期间平均每天都有40人核酸阳性,但是几天下来,我们医院住院的新冠患者一共才10人,其中4人普通病房,6位重症病房(其中两人插管)。

我统计过,我们医院大概65%的住院患者并不是由于新冠感染住院的,而是安排普通手术之前核酸查出来的。每天确诊的人数都在上升,却很少有人因为疫情本身住院,这是前面几波(疫情)没出现过的情况。

观察了一个星期,我们就全放心了。因为上次阿尔法时期,三个住院患者里,起码一个就是重症。相比之下,这次医院里面患者也比较多,但是重症患者的比例大大减少。

●疫苗注射站,江剑刚和工作人员收到的礼物,“从2019年1月,我一直没有机会拥抱父母,谢谢你们让我离这个目标近了一步。”

这次疫情中,印象比较深的是一个白人家庭。一对夫妻50岁不到,有一儿一女,全部感染奥密克戎之后,除了小女儿,其他三个人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严重症状,并住到我们医院。先生住了8天,他的太太刚进医院时还可以,后来变成绝对重症、插管,最后去世了。我了解到的是,这一家人都没有注射任何疫苗,去世的妻子本身有糖尿病。

这也是这波疫情中重症患者的特点,一是有基础疾病,二是年纪大。还需要引起注意的是没有打过疫苗患者重症率会高许多。

打过疫苗的患者住院时间也比过去(几波疫情)缩短很多,过去患者感染住院通常要住一个星期或者以上,这次三五天就可以走。这是我的临床观察。

说实话,我们经过这么多波疫情,特别是阿尔法的冲击,奥密克戎对我们来说是比较轻松(应对)的。没有症状或者轻症患者,美国实行居家隔离,这样的话不会对医院造成负担。

从去年12月确诊人数攀升,到今年2月中旬,我们医院基本上就恢复了正常的工作。现在我们医院重症病房已经清零,没有一个新冠患者,普通病房里大概还有八九位。

对待奥密克戎是不是完全可以像流感一样去对待呢?其实也不对。我现在说和流感类似,是针对打过疫苗的人群而言的,如果疫苗还在有效期,确实症状比流感还要轻。但如果没打过疫苗,奥密克戎还是有一定危险的。

其中老年人的情况最复杂,因为他们自身的免疫系统的问题,哪怕打过疫苗,很多时候他们产生的抗体不够,特别80岁以上的老人,这是很无奈的。所以现在美国要打第二针加强针,是专门针对老人的。

●江剑刚的科普视频,最近在国内社交媒体上流传

用数据决定如何保护自己

疫情进行到现在,网上很多人问我新冠后遗症的问题,我也针对这个话题做过几次科普。2020年5月份开始,我们医院已经有新冠后遗症的专科门诊,我也在那边轮班过一段时间。见得最多的就是“有气无力”、“病恹恹”的患者,他们痊愈之后,提不起精神,很多人和我说,“现在我每天下午喝咖啡都没有用,我就想趴着睡觉,什么事情都做不了。”我们称为疲倦症,往往持续三个月左右才会好,是目前新冠最常见的一种后遗症。

还有一类患者觉得胸口不舒服,咳嗽、胸闷、胸口疼、呼吸困难,这个对新冠中度和重症患者来说患上的概率比较高,他们肺部被影响了,十有八九会出现这种情况。

味觉和嗅觉的丧失是奥密克戎期间出现比较少的,但过去见得多。这类后遗症通常会持续半月到两个月的时间,这类患者来门诊时都很激动,他们觉得生不如死,因为吃什么都没味道,吃块红烧肉像咬一块砖头,他们说“我每天都在闻东闻西,我很想获得一些味道”。

我的临床经验里面,这几类后遗症表现都是严重影响生活的。

至今为止我们对于新冠后遗症的理念是尽量不用药物。我们医院一些专家讨论后觉得,对这些后遗症的病理病因我们并没有完整了解,用药物的话短时期可能会有一些效果,但是会不会留下更深的伤害,我们还不清楚,所以这方面我们比较严谨。比如疲倦症患者来到这里,我们一般让他们通过运动调节体能,嗅觉的消失我们也是建议通过嗅觉训练找回。

现在我们唯一在实验性用药的就是“脑雾”这种后遗症。这是前不久我们医院提出的一个概念,这类患者见得不多,严重的患者会出现记忆力衰退,一整天都昏昏沉沉的。我们医院的精神科目前在针对20多个有这样症状的患者做临床研究,想找出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并且考虑使用一些技术帮他们消除这方面的问题。

疫情到现在已经两年多了。美国疫情刚开始经历过很糟糕的一段时间,防疫状态最紧张的时候,大家一边抢购口罩,一边囤积粮食,被他们影响着,我也囤了一大堆厕纸在家里。

那时候所有聚会都取消了,餐馆也不敢去,直到开始打疫苗之后,确诊人数慢慢下降,生活才开始恢复正常。我还记得疫情中我参加的第一个聚会是2021年3月,十几个人去了朋友的酒庄里喝酒聊天,我们那会有一整年没有过像样的聚会了,那天我们很多人都喝醉了。

这次奥密克戎扩散期间,其实我可以感觉到大家基本上已经处于疲惫期了,即使是面对这种传播率高的病毒,很多人的态度基本上是,“ok,so what?”

最近的一个数据,(3月26日)美国当天因为新冠入院人数是1782人,确诊人数是39076人,住院率为4.6%,已经成为新的最低记录。不久前,美国口罩令也解除了,但我还是建议身边人戴口罩,特别是家里有老人的,尽量还是戴一戴,这是最简单的防疫手段。

●美国每日因新冠新入院的人数统计。奥密克戎后(3月26日)新入院人数创新低。讲述者供图

我个人也会坚持一些防护手段,比如每天都会服用增强免疫能力的药,增加我的抵抗力。因为我们有临床研究发现,华人身体里维生素D的量太低,它是构成人体免疫的一个重要环节。所以我也一直重申:这是最便宜的,也是对人体不会有害的防护手段。

我不敢说自己是新冠专家,我的建议来自于临床的数据经验。病毒还在不断变化,我们都在摸索当中,就像一场球赛,我们只打完了半场,现在下半场应该怎么办,谁也不知道到底哪一个防御的措施是正确的,哪一个防御措施是错误的。当前的情况下,有可能我们只能走一步看一步,用最好的数据来决定我们的医疗方式,决定如何保护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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